『三,不,两,不不,』裴俊脸上的汗珠滚滚而下,『明日,明日一早!』
曹洪一拍巴掌,『善!届时莫要说某没给奉先机会啊!来人!且送奉先好好下去休息!』
护卫森然而应,裴俊踉跄而退。
……
……
安邑城头。
裴辑精疲力尽的靠在城门楼的木柱上,看着城外远处漫山遍野的曹军营地光火。恍惚之间,这些曹军营火就像是一张无边的大网,而自己则是被这大网捕捉住的鸟雀,挣扎着,不甘心面对死亡,却看不到挣脱的希望。
守城虽说占据了一定的优势,但是并不意味着就能豁免伤亡。
尤其是在最开始裴俊发动偷袭的时候,那一瞬间死伤的人几乎是占据了整场战斗的半数!
『我提醒过你……』裴辑缓缓的说道,『你怎么还是这么的不小心啊……』
裴珲没有应答,低垂着脑袋。
『这场战斗,原本应该你来守的……』裴辑扯着身上的衣袍的一块即将脱落的碎布条。不知道是被兵器划中了,还是在奔走的时候勾到了哪里,反正幸运的是没有伤,可是衣袍却被扯烂了,晃荡晃荡在风中摇摆着,很是碍事。
裴珲依旧是一动不动的躺着。
『唉……』裴辑叹了口气。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战争的准备,也做好了面临死伤的心理建设,可是真等他直面这一切的时候,他依旧从内心当中涌动上了恐惧。
面对死亡的本能恐惧。
在战斗的时候,裴辑没空想那么多,只是近乎于本能的指挥着兵卒各种查缺补漏,填补之前的漏洞,反击曹军的进攻,绞杀裴俊的叛军,可是等战斗结束之后,裴辑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都在颤抖,甚至不得不借着撕扯自己身上衣袍的动作来进行掩饰。
为什么会害怕死呢?
裴辑问自己。
不是已经早就有心中准备了么?
裴辑没意识到,在大多数时候,对于死亡的焦虑其实都潜伏在无意识之中,只有当一些事件发生的时候,提醒了自己,那些焦虑才会冲破思想的禁忌,萦绕在人的脑海里,带来挥之不去的恐惧。
裴辑忽然意识到,死了,就是一无所有了。
没有了呼吸,没有了温度,没有了一切的一切。
剩下的,便是腐朽,湮灭。
裴辑感觉到了自己就像是被什么捏住了心,堵住了气管,使得他不得不坐下来,坐到了裴珲的身边。
裴珲身上的铁甲冰寒,却让裴辑稍微能够平复了一些。
毕竟,能感觉到寒冷,就证明自己还没有死。
安邑守城兵卒在火把的照耀之下,将城头上的死伤拖拽到城下去。
死去的人,就像是一堆腐朽的肉,在地上和砖石砂砾摩擦出刷拉刷拉的声响,时不时被沉闷的撞在了石头木头上。
而那些伤者,则是呻吟惨叫着,绵延不绝……
这才第一天。
一些即便是在战斗之中没有受伤的守城兵卒,也是失魂落魄的或是坐或是摊在城头角落里,恍若孤魂野鬼,没有半分的活气般。
几名裴氏亲兵走到了裴辑跟前,『辑少郎君……这……我们将珲郎君抬下去罢……』
『哦……』裴辑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让开了位置,『呃,等等……』
裴辑指了指裴珲身上的战甲,『把战甲脱下来,我来穿。』
『辑少郎君,这……这甲胄上都是血……』亲兵愣了一下,『要不再给郎君去取新的来?』
裴辑并非没有自己的战甲,可是在这一刻,他觉得只有穿上裴珲的战甲,或许才更有意义一些。
『无妨,死都不怕,还怕这些血么?』裴辑笑了笑,『更何况,这是我从兄的血……来吧,帮我穿上!』
几名兵卒上前,将战甲从裴珲的尸体上解下来,大概擦拭了一下,便是替裴辑穿上。
浓厚的血腥味萦绕着,有些呛鼻,裴辑却不觉得有什么恶心。他伸手摸了一下战甲后腰上的缝隙,未曾完全干涸的鲜血,沾染在他手上,似乎还带着他从兄的一丝残魂……
裴辑站在城门楼的台阶上,身边躺着的是他的从兄尸首。
他举起了手,手上是裴珲的血。
『这是什么?!』裴辑晃动着手,『这是血!我从兄的血!』
『我从兄死了!』裴辑大喊着,『我还活着!』
城头上的残余守军的目光汇集到了裴辑身上。
『我身上穿着我从兄的战甲!这是他的血!』裴辑环顾四周,看到一个个迷茫,害怕,惊慌,无措的眼神,就像是看见了他心中那个软弱的自己。
『这里是我们的家!』裴辑大喊着,『身后就有我们的亲人,有我们的兄弟姐妹,有我们的乡亲父老!我从兄死了,可是我说,他还活着!因为他的血,还在我身上!他的灵,还在我的身边!我还记得我从兄的一切,从小到大,所有的一切!』
『他不喜欢读书,喜欢耍枪弄棒。他喜欢吃肉,喜欢喝酒,喜欢喝醉了就躺在我家桂花树下打呼噜睡觉!』裴辑大喊着,『他死了!可是我不会忘记他!裴氏也不会忘记他!裴氏不会忘记所有为了我们的家,为了我们能活下来英勇战死的勇士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