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 第252章 余响(1/4)

小说:坤宁 作者:时镜 更新时间:2021-11-26 11: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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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惩戒

  夜里闪烁的星辰,在东方渐渐明亮的天幕下,变得暗淡。

  秋寒霜重。

  两道朱红宫墙夹着的幽长狭道口,一干人等屏气凝神,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便是露水凝结在他们发梢眉角,也未动手去擦上哪怕一下。

  谢危立得久了,一身寒气。

  昏昧的天光投入他深寂的眼底,便如坠入乌沉沉的水潭中一般,不起丝毫波澜。

  燕临从坤宁宫内出来时,身上的酒气虽还未散,酒却已经全醒了。

  大仇得报,兵权在握。

  本该志得意满的少年将军,这时看上去竟有一种近乎懊丧的颓唐,一种近乎无措的茫然,衣襟凌乱。走得近了,还能看见他脸颊上一道细细的血迹已经结痂的抓痕。

  昨晚他到底做了什么

  那一双带着哀求与惊痛的眼眸,蒙着泪水,陡然又从脑海里划过。

  燕临脚下竟然踉跄了一步。

  他脸上不剩下多少血色。

  一名反贼的统帅,谋反软禁了前朝皇后之后,在天未亮开的清晨从坤宁宫里,衣衫不整地走出来,究竟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谢危看见他时,眼角都微微抽了一下。

  这一刻说不上是失望更多,还是沉怒更盛。

  待他走到近处,站在这座为雾气弥漫了少许的宫门前时,便抄起旁边人手中的长棍,用力往他背上打去!

  这一下的力道极重。

  燕临未闪未避,几乎打了个趔趄,喉咙里也泛出了隐约的血腥味。

  他望向谢危:“兄长”

  谢危面上看不见半分情绪,只道:“跪下。”

  燕临咬紧了牙关,眼底竟出现了几分执拗,发了红,大声道:“是她负我在先!我有什么错?便有今日一切也是她咎由自取!”

  谢危一双眼终于寒了下来。

  他半点都没留情,这一次是径直打在他的腿弯,厉声道:“跪下!”

  两人于宫道之上对峙。

  彼此仿佛毫不退让。

  周遭所立兵士皆不敢斜视,只暗自为这一幕所预示之事而心惊不已。

  这些年来,倾颓黄州,浴血边关,都是他在背后支撑。

  长兄如父。

  燕临看了他半晌,到底是未能忽略从那座寝宫之中走出来时的慌乱与迷茫,仿佛做了错事的那个人的确不是她而是自己一般,屈膝跪了下去。

  已为磨难与征战砥砺过的身躯颀长,面容也在风霜打磨下褪去青涩,变得硬朗。

  跪在那为露水沾湿的石板上,像是一尊雕像。

  然而谢危没有半分触动,只是将长棍掷在了地上,道:“她毕竟是皇后!传家训,圣人命,便是让你做出今日这些事来的吗?人言可畏,前朝不稳,你若真想害她死,只管继续。”

  燕临未回一字。

  谢危只向左右道:“打。军法三十棍,叫他自己受着!”

  言罢转身,拂袖便走。

  数十日前,周寅之的脑袋还被长铁钉钉在宫门上。

  此时上方的血迹都还未清洗干净。

  燕临长身而跪。

  左右则面面相觑,过了片刻,才有人轻道一声“将军得罪”,继而抬手起刑,一时只闻得棍落之声,年轻的将军则攥紧了拳头,始终未发出半点声音。

  2)杀意

  案牍堆得高高的。

  谢危没有去翻一页。

  吕显来时,看见他手中持着一张弓,搭上箭,拉满了,在他脚跨入门时,修长的手指便一松,“嗖”地一声,雕翎箭离弦而去,竟深深射入了书架一方木格,震得上面摆着的书册都摇晃跌落。

  旁人不敢乱传,只担心掉脑袋,可吕显毕竟不同,已经听下面人来说了燕临受罚之事,再看谢危如此,便察觉到他心情似乎不快。

  话在心中转了一圈。

  他斟酌了片刻才出口:“世子的心思,谁都能看出来。你虽是长兄,可今日罚他,难免生出罅隙。”

  谢危收了弓,望着那犹自震颤的箭羽,漠然道:“若非他姓燕,凭这份荒唐,今日我已杀了他。”

  3)回忆

  血洗半个朝廷,光谢危这个名字,便是笼罩在京城上空的阴影。

  诸事繁多,每日都有人遭殃。

  燕临在宫内受罚的事情只有少数人知道,并未传开。他似乎也自知不妥,此后数十日再未踏足过坤宁宫。

  只是没料,前朝竟有个叫卫梁的傻子,千里迢迢赴京,口口声声说他们犯上谋逆,软禁皇后,要他们将人放出来,请皇后宣读沈玠遗诏,另立储君。

  朝野上下谁不骂姜雪宁一句“红颜祸水”?

  这个往昔探花郎,分明因她贬谪到州府,却偏偏是忠心耿耿,便连她手底下那条叫周寅之的狗,看似忠心耿耿都背叛了,他偏一根筋似的轴,要与朝野理论。

  旁人若骂他,他不善言辞,涨红了脸时,往往只能大声地重复一句:“娘娘不是你们说的那样!她不是坏人!”

  那实是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执拗。

  甚至会使人暗生出暧昧的怀疑。

  燕临到底被激起了妒火,借酒浇愁,可酒只会使人想起过往,想起她。五脏六腑,无一处不觉痛,烧灼之中,爱极恨极,又去寻她。

  没过几日,原本只在私底下传的流言蜚语,便跟乘了风似的,飘遍宫廷。

  “瞧她那样,一张狐媚子脸,要不是她勾引在先,燕将军那样好的人能看得上她?”

  “早两年我便觉得这样的人怎么也配母仪天下”

  “没规矩!”

  “谁不知道她原来是什么没教养的野丫头,也亏得圣上当年喜欢,给宠着,白白叫朝野看笑话。可惜呀,人没这命,有这位置也压不住,这不倒了霉?”

  “要我说,往日的青梅竹马,如今不过是旧情复燃罢了。”

  “她有的是手段呢,可别小瞧她。”

  “知道原来锦衣卫指挥使周寅之吗?都是被她惑的。”

  “还有刑部的张大人”

  “害人精!”

  话到底是传到了谢危耳朵里,燕临又做了什么,他也清楚,只是突然想起了许久前某一日,群臣议事,却都在偏殿等候,姜雪宁一身华服从里面出来,他们入内,抬眸却见年轻的帝王手指上沾着点粉艳的口脂,刑部那位平素清正的张大人,话比往日更少许多;又想起事之前不久,他与张遮一道出宫,半路上竟遇着那位皇后娘娘在等,他忖度片刻,寻了个借口折返,那二人却留在道中相叙。

  燕临到底是侯府的血脉。

  谢危想,他实不能再对他做些什么了。

  4)五石散

  入夜后,宫人掌了灯。

  他头痛,好几日没有睡好。

  那名手脚利落做事机灵的小太监,便连忙使人将五石散与烈酒端了上来,服侍他服下。

  沈琅便是服食丹药死的。

  五石散也不是好东西。

  谢危都知道。

  只是他服五石散也没有旁人药性发作时的狂态,浑身虽如烧灼一般,却只是平静,清醒,甚至能与寻常时候一般,批阅奏折,筹谋算计。

  人最痛苦是清醒。

  朱砂磨碎,砚台如血。

  他提笔蘸了朱砂,落在眼中便似蘸了血一样,勾画在纸面,都是沉沉压着的性命。

  上头端正的字,渐渐在光影里摇晃。

  深宫静寂的晚夜,灯花突地爆了一下,空气里浮来一段幽长的香息。

  谢危抬眸,便见她走了进来。

  鹅黄的仙裙,径直的面容,乌发上簪着晃晃的金步摇,走一步,便颤一步,潋滟的眼眸里隐约有一丝畏惧的期期艾艾,微启的檀唇却覆着灯火光影所覆上的润泽与可怜。

  佛经上说,万念纠缠,挣扎难解时,邪魔易侵。

  谢危静静地瞧着“她”。

  她还提着食盒,来到他面前,带了几分小心翼翼地,将一盅熬好的参汤轻轻放在了御案上,声音有一种掐得出水的柔丽婉媚,却失之忐忑:“夜深天寒,谢、谢太师,请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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