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多少是有些清醒的,伍照昌连龙伯机的尸体都要烧成骨灰才能叫他带走。这些零零碎碎的物件,有更多的安全隐患,绝无可能囫囵随身。
“陪葬就说陪葬,不必那么委婉。”天同殿的真传弟子从储物匣中取出一只铜色小木箱,里面装了一箱的零碎。
他举起这只箱子,语气轻松地对中山燕文道:“劳驾老将军一并烧了。中山公子不要,我也不想带死人的东西回去,多少有点晦气。”
中山燕文倒也并没有被冒犯的怒意,真就配合着弹出一缕火焰,将这些零碎烧了干净。
“好了,事情办完,我先走。”天同殿的真传弟子转身便飞,但忽地又想起什么。
“对了。”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来,随手飞给中山渭孙:“龙师兄还有一封信给你,你带回去慢慢看吧。”
说完这句,他便头也不回地飞向度厄峰。
度厄峰上原本有错落的建筑,都是南斗殿立足现世的门面,如今皆为残垣。
浩浩荡荡的楚军,在南斗殿旧日的荣光上踩过。瓦砾碎砖,金玉琉璃,都在军靴下缄默。
一辆辆浮空的战车,以流动的立体阵型,绕度厄峰巡行穿梭,将此地规则重构。战车所带来的晕影,又如重帘一般,遮蔽了天光,令星月不透。
今夜南斗不眠。
今夜是永眠之夜。
南斗秘境的入口,早已被鲜血浸透。所谓的护宗大阵,像是一扇单薄的纸门,根本用不着用力去踹。楚军的强大兵煞,早已渗透其后。早在兵围度厄峰的那一天,楚军就将这座护宗大阵打破,只是在最后关头,悬刀不落。
这些天以来,南斗殿修士在门后的殊死抵抗,其作用更在于自我安慰——表示他们还在为他们的人生做些什么。
现世最恐怖的战争兵器一旦启动,根本不是宗门制度下追寻自我力量的修士可以抵挡。
数以十万计的超凡军队,通过日复一日的训练掌控军阵,有绝品阵图的加持、不同军械的助力,在当世名将的统御下,结成兵煞洪流……足能碾压所有。
天同殿的真传弟子,飞回到度厄峰上空,并没有在楚军有意让开的缝隙里,回归南斗秘境。
战车密布的天穹,如雷云将雨。
他仰看这样的天空,表情怪异地拔出一柄剑,对准了自己的心口,略显癫狂地道:“一切都完啦!”
他的双手倒握剑柄,用力按进心脏。
这姿态像是某种仪式。
血沫不断地涌出唇齿,他这样低喃着道:“我不想,再回地狱。”
在绝境中煎熬了很久很久、度日如年的南斗殿,到处是恶鬼。
东王谷的九死毒,是当今天下名声最响的剧毒。九死毒最恐怖的一种形态,是人心。
再也不想回到那样的地方了。
砰砰……砰砰……
急促的心跳戛然而止。
这位天同殿真传弟子的尸体,笔直坠落,无遮无挡地砸在山石上——啪!血肉模糊脑浆迸。
他说反正也没人会记得他的名字,所以他就不留姓名。他说迟早都是要死,出来看看风景。他在回归的路上,这样决绝的自尽——他的死亡是这样突兀,这么的引人注目。
但伍照昌却只看着那封飞向中山渭孙的信,本该继续前行的信纸,在这样的注视下,定在空中。
当灯光很明亮,烛台下的阴影就会被人们忽略。
中山渭孙意识到了什么,手里捏着那个装着骨灰的玉瓶,往后退了退。
宋淮在一旁悠然问道:“这封信有问题?”
龙伯机之死,给中山燕文、中山渭孙带来的影响实在复杂,但这个消息于他只有轻松。
陈算不是个不体谅、不理智的人,他在太虚阁的囚室里,也已经努力过,不会因为龙伯机的死而留有什么遗憾。龙伯机的死,于他有痛无愧,他一定能够面对——这岂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所以身为东天师的宋淮,还有闲心在这里垫话。
都是九曲十八弯的心眼,谁还看不到问题?
伍照昌道:“你相信龙伯机是自杀么?如果他不是自杀,那他为什么会给中山渭孙写信?”
“一封信,能有什么问题呢?”东天师继续垫。
“我听说有人可以藏在文字里。”伍照昌说。
宋淮的表情变得严肃:“他们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