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龙川不断地调动之下,那里已经是景国方两个战阵的缺口,甚至有很明显的蔓延的可能。若从此处被撕裂,整个战局都有崩溃之危。
“石门李氏的后人。”陈算淡淡地想到。
“命付城半刻钟后带人入阵,目标巽四位,不惜一切代价,死守巽四、巽五位置。”
没有什么能够逃过他的眼睛,也没有什么会超出他的计算。
所以他的声音很平静。
但这平静的声音,很快就起了波澜:“不,现在就去!”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李龙川那一营,极其流畅地一分为三,结成三个简单的阵型。可这三个简单的阵型,在稍稍调度之后,立即便形成了一个恐怖的战阵!
这种战阵,绝不该在这种层次的战争里出现。因为双方天骄都没有那么多时间熟悉手下士卒,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训练磨合……而李龙川却做到了!
练兵之能倒在其次。
他用三个简单的阵型,拆分拼凑了一个本该复杂的兵阵。
年纪轻轻,就有了分解兵阵的能力!
旗官迅速挥动令旗,修改了命令。
所有秘术都有被破解的可能。兵煞一冲,元力紊乱,很多道术都不容易成型。在战场上,旗令永远是最可靠的指挥方式。
“让徐三那一队脱离绞杀,回撤到震五位置。具体做什么,他自己会知道。”陈算又命令道。
旗官刚刚发出旗令,陈算的命令又响起。
“叫王坤把虓虎战车拉上来,顶在离二位置,我命他冲锋的时候,他就直接撞过去!”
连发三道军令之后,陈算才轻轻摇了摇头,终于有心情感慨了一句:“我该说,不愧是摧城侯的后人吗?”
天底下制式军器,以战车为首。天下战车,以楚国最为精良。一车五人,简直是移动的战阵,是当之无愧的大杀器。
但景国的虓虎战车,也不会输给楚国多少。
此次星月原战场,只调来了二十乘,都在王坤的队伍里。
陈算这是压上了重注,要强力扼杀那突然开始发力的摧城侯后人。
只可惜此时驾驭虓虎战车的,并非是景国强卒。象国这些士兵虽然也突击训练过,但并不能掌控如意……
脑海里闪过这样那样的念头,陈算淡漠地看着战场。
厮杀不歇的战场上,李龙川一手握弓,一手拨弦,大步前行。若是忽略那些惨叫的声音和血腥的画面,不像在战场杀伐,倒像是闲坐自家庭前弹琴。
太自信,太从容。
此时此刻的李龙川,正闪耀着绝不同于平日的锋芒。
“阵1进!”
“阵贰跟上!”
“阵叁移左!”
他一边出声,一边箭矢疾飞,点杀敌军的同时,给本营士卒迅速指路。
杀力极强的碎甲阵,被他分解成简单的阵1、阵贰、阵叁,并在这几天的战争中,让麾下士卒牢牢记住。
碎甲者,破敌之厚御也。
三阵一合,即是粗糙版本的碎甲阵。这算不得什么天下名阵,但是在星月原这处战场上,却足以横扫对手的绝大部分军阵。
对面的这两个军阵,还在迅速地调整之中,他这边碎甲阵一压上,一鼓破之!
“阵1回撤!”
“阵贰前突!”
“阵叁往右聚拢!”
连破两阵之后,李龙川没有选择扩大战果,而是第一时间调整阵型,极其凶狠地撞向了自左前方突来的景国付城部。
战士的血气结成兵煞,军阵撞上军阵,碎甲把鱼鳞撞碎。
战刀斩上战刀,鲜血溅上鲜血。
烛微之下,一切痕迹无所遁形。
李龙川将丘山拉满,一箭飞出如龙跃,咆哮着直面那身披锁子甲的付城!付城挥师而来,本是做好了以逸待劳的准备,不成想对方变阵如此之快,攻击如此凶狠……不得不侧身一让,暂避锋芒。
轰隆隆!
万军之中,忽然起惊雷!
自李龙川部的正前方,一驾撞刃森寒的高大战车如猛虎般跃将出来,横贯视野。而后是第二驾,第三驾……
势如猛虎出闸,迎面刀枪如林。
景国虓虎战车!正是王坤部!
但在这个时候,已经撞入左前方付城部里的李龙川部,猛然腾卷兵煞,浑成一体,化作一支巨型利箭,直接洞穿了付城部,扬长而去。
付城所部士卒彻底混乱的阵型,成了天然的屏障。
王坤所部虓虎战车气势汹汹而来,却撞了个空,只能眼睁睁看着李龙川部迅速靠拢齐方队伍。
“可惜!”
远隔战场两地的李龙川和陈算,几乎同时叹了一声。
李龙川可惜自己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创造了缺口,却被陈算迅速调集兵力填补。
陈算可惜……
可惜那付城无胆,没能阻住对手。
可惜那王坤贪功!
没有等到他的命令就擅自出击,徐三部还没有到达预定的位置,口袋还未结成,生生放跑了一条大鱼!
虓虎战车这步棋,等于白下。
在如此激烈的战场上,任何一颗棋子的落点都要达成目的才行,不然就是巨大的浪费。尤其是虓虎战车这么重要的棋子,王坤是在犯罪!
但此时并不是算账的时候。
陈算也只能按下愤怒,迅速整军,弥补两队被破的缺口。
立在虓虎战车上,王坤脸色铁青,恨恨地看了付城一眼,骂了声无胆匪类,即便转车离去。
但他心里非常清楚,刚才犯下更大错误的是他本人,而陈算绝对不会漏掉这个错误。
刚在还绞杀成一团的局部战场,顷刻只剩付城残部。他咬牙整军,确实是他这一部被轻松击穿,他也没什么可辩解。
……
……
整个星月原战场犬牙交错,生死何止一瞬?
李龙川固然是率军来了一次精彩的冲阵,但对整个战局的影响,其实乏善可陈。
那击破的两阵很快就会被补充,在耗尽最后一滴血之前,这场战争不会轻易结束。
所以李龙川才那么想撕开整个战局!
可惜被陈算轻易弥合了。
在这场战争中,齐景两方阵营的组织形式并不相同。齐方十营各自做主,互相配合。景方二十队,则都在陈算的指挥之下。
在超凡的战争里,很难说得上孰优孰劣。令出一门当然可以算得上优势,但各大天骄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以独有的天才争胜,其实更利于锻炼兵事。
虽然主要是齐国这边没有一个能够压服所有人的天骄出场,所以未能归令于一。但以现在的形式征战,七天的战争下来,双方也并未分出胜负。
阿武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旭国人。
普普通通的年纪,普普通通的出身,普普通通地当兵吃皇粮。
实话说,他并不知道这场战争的意义是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要战斗,不知道为什么要拼命。
但意义这种东西,本来也不重要。
他爹是当兵的,他长大了也当兵,如此而已。
爱国当然是爱的,有多爱,说不好。
旭国大或小,强或弱,他也不会出国境。并没有太大的感受。
将军说冲,他就冲,将军说停他就停。
开战前躲在行军床上泪流满面的恐惧,他早已忘了。战场上杀得眼热,是没有恐惧这种东西存在的。要么杀人,要么被杀。
在这里,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比人和猪的关系还要简单。
他前进,他挥刀,他杀人。就这样重复着,直到军令叫他停下,或者他自己倒下。
当对面那个将军模样的人横冲过来,他就知道完了。
这就是老爹说的,生死有命,命数到了。
他这样的普通士卒,挡不住对方一刀。
但他还是下意识地一刀砍了上去,这是无数次挥刀形成的本能。这应该是他此生最巅峰的一刀!
结果也如他所想,这势大力沉的一刀落了空。
而对方的刀,轻飘飘地在他胸口抹过。
他根本没有看清那一刀是怎么来的!
结束了吧?
除了吃饭、种田和当兵,好像再也没有做过别的事情。
我这一生是为了什么呢?阿武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知道为什么在此刻,在这绝不适合思考人生的地方,想起了这个问题。
普普通通的他,没有答案。
如他自己所想的那样,他整个人飞了起来,重重摔倒!
可是……
他想到了自己不是对手,想到了自己会被一刀斩飞,唯独没想到……自己竟然没死。
他躺在地上,抬头费劲地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又释然地躺了回去。
呼!他长舒一口气。
而轻松一刀将这无名小卒斩飞的景国天骄伍将臣,同样是一百个没想到。
作为一名天骄修士,他不过是在横穿战场的同时,随手抹了一刀罢了。杀一个无名小卒,当然不需要费力。或者说,哪怕多用了一分力,都是一种耻辱。
他的刀劲控制在刚好可以将对方开膛的地步,绝对不会有一丝的浪费。
但是这人……居然被斩飞了?
伍将臣一时对自己的控制能力产生了怀疑!
他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便看到旭国那无名小卒身上,战衣裂开之后,在悬明灯光照之下有些耀眼的冰纹!
伍将臣现在开始怀疑自己的视力了。
我看错了?是幻觉吗?
一个小卒身上,你他娘的套冰纹内甲???
这冰纹内甲,至少也是个都统身上的配置吧?
伍将臣久在军伍,笃信自己绝不会判断错误。如果对方是个都统级别的将官,他那一刀绝不会只用那点力道。可对面明显就是一个小卒啊?
这他娘是谁的部下?
伍将臣愣了一刹,再转过头来的时候,迎接他的……已是密密麻麻的符篆。
“干!”
他只来得及骂了一声,便被铺天盖地的符篆淹没。
五光十色的法术,将他包围得明明白白。
一袭锦衣的晏公子,足不沾尘地站在远处,微笑赞许:“很好,再来一轮。”
旁边摩拳擦掌已久的士卒,纷纷撕开了手里的符篆。
焰光、雷光、刀光蜂拥而至。
一只青葫芦突兀飞来,将漫天的光焰收入其中。
景国天骄徐三御风而来,一剑斩出殷红桃花拦路,一把拉住晕头转向的伍将臣,掉头就走。
担任晏抚这一营副将的弋国天骄蔺劫,在旁边愣愣看着这一幕,完全没有找到出手的机会,那个贸然冲阵的家伙,就已经逃之夭夭了。
不由得又惊又佩地看了晏公子一眼。
看走眼了啊,姜青羊何足道也。齐国真正的无双天骄,该是这位才是!
晏抚看着徐三和伍将臣的背影,道了声:“不错!”
蔺劫在一旁立刻解说道:“后来的这人乃徐三,实力确实没得说。据说黄河之会他本来是有机会去的……”
“我说这葫芦不错,回头买一个。”晏抚一边说,一边递过一个储物匣:“麻烦把这匣符篆发下去,兄弟们手里已经空了。”
“……”蔺劫:“好的将军。”
……
……
咚咚!咚咚!
战鼓未曾歇。
无数人的心跳,也随之澎湃。
咚!咚!
悬明灯的光芒,似水流泻。在一支长戈上,耀起一抹灿光,而后被鲜血覆盖。长戈一收,架回了战车上,鲜血已被抹去,犹自森森。
“你看到了吗?”重玄胜问。
“虓虎战车?”林羡道:“的确是杀器。”
战车这样的战场杀器,齐国当然也有。这次也调了二十乘过来,不过明显比虓虎战车差了一截。
当然,现在毕竟不是全面战争,不然投入迷界战场的棘舟都会调过来,那东西才叫大杀器。
“不。”重玄胜摇摇头:“是王坤。”
他非常肯定地说道:“这个人有不同的想法。”
林羡自负在兵法上是有一些造诣的,但他的确没看出来,方才王坤那一部的指挥有什么问题。顶多就是速度慢了些,没能及时撞上李龙川部,但那也是因为李龙川部突阵太快——不得不说,李龙川真是将门良才!
不过没看明白归没看明白,他的优点在于,很能听得进去意见,虚心进取,绝不固执自我。
重玄胜的眼光和智慧,这几天他已经印象深刻,因此并不问为什么,直接把“王坤同陈算有不同想法”当做一个定论,出声问道:“我们打他?”
重玄胜眯了眯眼睛:“打楼君兰。”
楼君兰是景国外楼境天骄!
她所部,此时正在与鲍伯昭部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