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家很好,老汗非常喜欢法家,因为法家是从帝王的视角去看待天下,所以法家和儒家有些相似,它们两者同属于统治者,又有很大不同,分别属于统治者内部的皇帝和贵族。中原有外儒内法,儒家提倡的‘礼’是一种规矩,而法家提倡的‘法’也是一种规矩,法并非某部法典,而是一种有功则赏有过则罚的手段,以此来贯彻帝王的意志,所以历代帝王偏爱法家,法家始终不曾消亡。”
“儒家也好,法家也罢,代表的都是统治者,有没有代表普通人的学说?我认为有,就是墨家,所以才会有儒墨之争,贵族和普通人怎么能平等相处?墨家更像一个工匠,在中原有一个宗门,叫做太平宗,擅长机关之术,机关最重要的是什么?是精密,是相互合作,我在年轻时曾经去过中原,见过中原的水车、风车,其实这些也算是一些简单的机关,使用这些机关的关键是什么?不是好看,而是实用,实用一定在好看之前。机关本身的意义就是改变自身的处境,如果天气干旱,有人会向龙王求雨,但墨家却是修建水渠来改变干旱的困境。所以墨家主张‘礼’从简,更不信天命鬼神。”
“兵家就更简单了,就是从将军的视角看待天下,所以兵家常常与儒家混杂在一起,因为将军多是贵族,当然也有不同,兵家不讲究‘仁’,它讲究的是如何动员兵力,如何攻城掠地,兵家是不可或缺的,但也始终不能主导天下。”
“纵横家就是一群说客、投机之人,也有帝王善用此道,就是通过各种手段使得各方处于一种平衡之中,然后寻求人性的弱点,扶弱抑强,从中谋利。”
“最后就是道家了,为什么我最喜欢道家,因为道家超脱了人的范畴。不管是帝王、贵族、将军,还是工匠、说客,都在人的范畴,而道家却能跳出去,难能可贵。儒家有圣人和亚圣,道家有太上和南华,太上是站在天道的视角去看天下,所以将人道的不足看得一清二楚,太上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天道是什么?天道就是日月更替、春去秋来的规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天之道是平均,用多余的去弥补不足的,而人道却是用不足的去奉养多余的,也就是用百姓来奉养贵族,百姓已经贫苦,却还要奉养富足的贵族,这就是人道。所以人道不能长久,天道才能永恒。这也是不管儒家怎么修修补补,总要天下大乱的原因,如今中原大乱,未尝不是天道对于人道的修正。南华在《南华经》中讲述过一个故事,大概意思是说:‘有个国家在蜗牛的左角,名字叫触氏,有个国家在蜗牛的右角,名字叫蛮氏,正相互为争夺土地而打仗,倒下的尸体数也数不清,追赶打败的一方花去整整十五天方才撤兵而回。’如果长生天来看人间纷争,大魏与触氏何异?金帐与蛮氏何异?”
李玄都曾经在万象学宫听司空大祭酒以儒家观点说国家兴亡,如今再听金帐国师以道家观点来说,截然不同,大受脾益,诚心说道:“国师学究天人,晚辈受教。只是人终究是人,而不是天地神明,所谓物伤其类,天地可以不在乎千千万万人之死,因为并非同类,但人不能不在乎。”
国师说道:“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求长生,最终超脱而去。”
李玄都说道:“既然如此,国师又何必为老汗续命?”
国师摇头道:“求超脱,即是未能超脱。若已超脱,何必再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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