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这怪异的城防安排,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之所以看上去不合情理,是有背后必然的理由。
薛悌是合肥之战中唯一一个曹操没有安排具体任务的人物,甚至明确表示『勿得与战』。带援兵来,但是不参与作战,难不成就当啦啦队喊加油么?所以考虑到『七千对十万』的悬殊对比,这实际上是曹操对薛悌的一种保护。
因为薛悌是兖州东郡人,也是张邈之乱时少数的『未变节的兖州豪强』之一。这些经受了『考验』的兖州人,进入了曹操帐下值得信任的圈子,仅次于曹氏夏侯氏直系人马。
同样也得到保护的,是『帐下吏』出身的乐进。
张辽是并州雁门人,先是归属于丁原,后『以兵属』董卓、吕布,后来在历史上投降曹操,也是『辽将其众降』,并非是孤身一人,而是手下有私兵为『众』。
李典是山阳豪族,继承伯父李乾和从兄李整的势力,门客宗族一万三千馀口,私兵三千余人,凭此倚仗,年仅十五便得中郎将之位,部曲之众可见一斑。所以基本上可以得出结论,在当时卫戍合肥的七千甲兵,大部分应来自张辽、李典等人的私兵。
曹操嘴上不停的称赞张辽,表示对于张辽的信任,但是实际上曹操对于张辽一而再,再而三的『以兵属』,从始至终都在怀疑,猜忌,而相对地方豪强大户出身的李典,有着一万三千宗族门客的势力,也让曹操心怀顾虑。故而乐进虽擅长攻坚,却被安排驻防任务,刻意加以保护,与兖州老乡薛悌安坐合肥,其背后逻辑一目了然。
合肥之战,张辽披甲陷阵、大破孙权,同出征的李典在战后不久即死,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基本上也可以推测是在此战之中身负重伤,勋劳至大,甚至被性格偏狭的曹丕追念『合肥之功』,『谥典曰愍侯』。
『在国逢难』曰愍。
大部分的『愍』谥者,均死于疆场。
可以说,在历史上的曹操心中,当时恐怕已经做出了最坏的打算,然后得知合肥之战的结果后,大为惊叹,想必是战果实在是太出乎他原本的意料。甚至曹操很可能已经做好了牺牲张辽、李典的心理准备,因此事后封赏,也就尤为康慨,张辽从五品杂号的荡寇将军,直接升到了二品常设可开府的征东将军。
史载『太祖大壮辽』,而这『大壮』两字在仅仅出现了两次,一次给了张辽,一次给了徐盛。
这样的『知人善任』,是拿命出来搏的。
或者换句话说,曹操只是相信在生死关头表现出来的一个人言行,他觉得只有再这样的极端情况下才是展现最真实的品质,才能是他作为判断是否要用这个人的最为重要的依据。
在之前许县之乱的时候,曹操就是这么做的,他营造出了一副生死攸关的局面,然后躲在暗处观察。
这一次谯县戒严,搜捕四乡,曹操同样也是在观察。
外姓需要提防,难道内家之中,就不需要提防了么?
曹氏夏侯氏之中,有多少人是真正的忠诚,又有多少人只是表面上的忠义?
曹操这一次行动,并不是针对于夏侯惇的,主要还是考验曹氏和夏侯氏当中的族人,夏侯惇只是顺带而已。当然,夏侯惇的表现让曹操再一次确认了夏侯惇的『品行』,也就是更加的信赖。
母庸置疑,夏侯惇又是再一次的通过了『考验』。
但是旁人呢?
曹操现在几乎是怀疑所有人……
『如今谯县纷乱,冀豫空虚,又有骠骑使节自西而来……』曹操举起了酒杯,在手中摩挲着,脸上露出了一些讥笑的神色,『重罚之下,曹氏夏侯氏族内难免大乱,相互牵连者甚众……再加上周边郡县又是寒门子弟初摄职位,必然有些水土不服,政令难通之状……元让啊,你说这一次,会有多少人跳出来?』
夏侯惇沉默了一会儿,『大兄,其实我不希望有人跳出来……』
『啊哈!』曹操大笑起来,『我也不希望!可是这些家伙,若是怀有异心,不管是族内,还是族外,尽早处理了才是正途!否则我们……呼,天下之大,难容二主啊!』
停顿了一会儿,曹操又是说道:『元让,你可知道如今贪腐之辈,已经到了何种猖獗地步?』
『惇略有所知。』夏侯惇回答道。
曹操嗯了一声,然后叹息道:『如今山东上下,事无大小,无不收钱!若是不给钱,便是什么都不能办!冀州豫州,兖州青州,竟然没有一处是干净的!若是再不打扫,你我皆会被这尘灰淹没!被压死在这腐朽之下!』
夏侯惇默然许久,『大兄,可是真要动手……风险也是很大……』
『哈哈,人活一世,烦恼万千!唯有美酒,可解忧愁!』曹操不会回答夏侯惇的担忧,而是再一次的举起酒杯,高声唱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且饮,且饮之!』
两杯酒。
两个人。
周边的树影婆娑,就像是魑魅魍魉在张牙舞爪。
曹操要做的事,比让酒鬼戒酒,烟鬼戒烟还要困难许多。
因为不是一个酒鬼烟鬼的问题,而是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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