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呆若木鸡。
周瑜仰起头,似乎看见了他自己曾经跟在一个人的身影后面……
『伯符啊,你要想想后果……』
『伯符兄!你要领导这些人,不能整天说过于直白的话语,你需要显得神秘一些……大义,忠诚,这些听起来空泛的词语,但是实际上也很重要……』
『伯符你要说服那些不跟从你的人,让他们也能从你的言语之中感觉到力量,这样他们才会惧怕,然后这些人才不会捣乱……』
『伯符兄,你要让所有人都相信你,包括你的敌人……』
『伯符啊……』
『哎呀,公瑾啊,别唠叨了,若是失败,便是大不了一死,到时候死都死了,哪里还有办法去考虑那么多?啊哈哈哈哈……走,我们打猎去……』
『伯符,别来无恙啊……』
周瑜微微低语,笑了起来,然后咳了几声,随后越咳越是严重,最后噗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觉得天地一片昏暗起来,摇晃着歪斜着,倒了下去。
『都督!公瑾兄!』孙权大叫起来,扑到了近前,抱起周瑜,『医师!快传医师来!』
周瑜伸出手,抓住了孙权的手臂,『封,封锁消息……』
……_(|3」∠)_……
孙权让出他的后院,让周瑜歇息。
所有在周边值守的,或是往来服侍,都是孙权最核心的人。
坐在周瑜的床榻之侧,孙权皱着眉,侧头看着院内被风吹拂得摇摆不定的树梢。
周瑜服用了一些汤药,似乎好了一点。
只是似乎……
医师叩头请罪,头皮都磕破了,他说他最多只能暂缓,无法根治,而且即便是暂缓,也缓不了多久……
这让孙权很吃惊,也很愤怒,同时也有些恐惧,复杂的情绪混合在一处,敲击着,冲刷着,使得他心中那些对于周瑜个人防备和成见的外壳,最终破裂出了豁口,然后被冲击着,跌落下去……
孙权才意识到,这个人,原来是如此的重要。
孙权从来没有看到过周瑜如此虚弱的一面。
周瑜的头发已经有些斑白了。
周瑜的身体,其实已经很瘦弱了,单薄的身躯,就像是轻得会被风吹了就飘走了一样。
给周瑜诊治的医师,是孙氏府内家养的,他颤抖着,说周瑜的生机几近耗尽,随时可能进入永恒的长眠……
孙权愤怒无比,近乎于蛮横的,凶残的下了命令,要医师不惜一切的代价,挽救周瑜,不然就让医师陪葬!
孙权知道这样的命令很不讲道理。他知道有些病入膏肓,便是药石难救。
之前,孙权很喜欢讲道理。他觉得万事万物,都应该有些道理。就像是他身为江东之主,难道道理上不应该是得到众人拥护么?他要进军北伐,迎天子,讨逆贼,道理上不是都应该欣然而应,景然而从么?
有些事情,有些东西,有些人物,在原本拥有的时候,很多人都不懂得去珍惜。有爱人的时候不珍惜爱情,有健康的时候不珍惜身体。
在这一刻,孙权终于明白,周瑜,对于他,到底是代表了什么……
他是唯一的,最有价值的,最能够解除当下面临困境的,是江东的核心,是兵卒的榜样。
他无可替代。
无人可比。
『公瑾兄啊……』孙权低声喃喃,『公瑾兄你做得已经够多了……这样的事,不必赌上性命啊……即使是能抓出是十个百个的贼酋,又怎么能比得上公瑾兄啊……』
孙权多疑。
或者说,掌权者基本上都要有一个多疑的属性,要不然就肯定会被人卖得干干净净,可是这一天,这一刻,孙权忽然痛恨自己的多疑,他把怀疑放在了周瑜身上,这简直就是对于周瑜的一种羞辱,也是对于孙权自身愚蠢。
之前,孙权觉得抓住一个孙暠,解决了隐患,还算是不错,可是现在他觉得根本不值得,在他看来,即便是一百个的孙暠,都比不上一个的周瑜。
『公瑾兄,你不必做到如此地步……』孙权低下头,叹息着,『你已经为江东献出得足够多了。这种事,交给其他人就好了……我对不起你啊……』
『咳咳……』周瑜似乎清醒了一些,咳嗽了两声,『没有,咳咳,没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只是做好和做不好……』
周瑜在孙权的眼眸之中,看到了之前他很少见到的愧疚。
而孙权只是看到了周瑜的平静,就像是潜藏着波涛的平静海面,一切的情绪都掩盖在了水面之下。即便是虚弱和病痛,似乎都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守护这个江东,守护你哥留下来的这份基业……』周瑜平静的叙说着,就像是平静对待着他自己的生命即将终结,『我死了之后,江东局面会再一次的失衡,你准备要怎么做?你要怎么守护眼前的这一切?』
周瑜的声音很轻,似乎就像是阳光照耀之下,树影落下的斑驳,有其形却无声。
周瑜想起了他在孙策病榻之前的承诺,『伯符兄,我会替你守护这一切。』那个时候,他选择了孙权,稳定了江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