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读书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斐潜转身指了指蔡琰手中的桃花,说道,“世间绝大多数东西,都是越分越少的,比如这个桃花,我给了你,我手中便没有了,但是唯有读书不一样,世间任何人都不会因为多了一个人读懂了书,心中便少了那一部分书的内容,只要不断了传承,这便是唯一可以无穷无尽的增加下去的东西……”
一个字,一本书,并不因为读的人多了,便失去了原本的作用,依旧还可以被下一个人诵读理解,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知识累计的特性,才有后世的信息大爆炸。
蔡琰有些恍然。
“然而,读书人不能只有儒家……”斐潜继续说道,“虽然现在儒家经典居多,但是师姐也是知道,那其实有不少经典最开始的时候,并非是儒家的……”
怎么说呢?
儒家固然有这样那样优点,但是唯独这一点不怎么样,不肯正视自身的那些不足,只是一味的遮掩和修饰。要不怎么说后世棒子国传承了儒家的这个弊端呢,见什么都像拨弄到自家的名义下。
“先秦学问,道法墨儒,儒为末座。而如今道家避世,法家消亡,墨家隐退,唯存儒家一支独大……”斐潜说道,“而当下今文经学,篡改是非,编纂圣言,古文经学,断章取义,谶纬神学,各自攻伐不断……此非儒家之福,而为儒家之祸也……”
春秋战国时期,学派很多,但以道法墨儒为主。
法家所谓刑名之学只看对立面,对民众进行绝对的统治和剥削压迫,这种学说到了秦二世行的时候也累积民众的不满到了顶点,再加上春秋战国时期的旧贵族带头,于是秦朝很快被各地的起义所推翻。
而墨家,只看统一面,放弃斗争性,企图劝告两大天然敌对阶级在同一性上实行尚同兼爱,这样的学问自然不可能抵挡得住统治阶级的碾压,最终遁世几近灭亡。
儒家与道墨不同,最擅长粉墨是非,主张用礼来节制对普通民众的剥削,借以和缓阶级间的斗争性,同时主张仁民爱物、尚德缓刑,借以扩大阶级间的同一性,比较符合当下封建社会的实际需求,自然成为汉代首选的政治指导学说。
当然,儒家之中也有很多人,是忠实于儒家学说的真正儒者,常为人民发出诉疾苦、申冤抑的言论,也常为人民做出去祸害、救灾难的事迹,甚至不惜破家杀身对君主犯颜直谏,要求改善政治。
比如党锢之祸,最开始的时候也是一些人,比如李膺,有感于宦官祸国乱政,然后起来反抗,只不过后来扩大化,然后就带歪了……
“师姐,我想,这天下有一件事,恐怕没有比你来做更为合适了……”斐潜仰首望天,说道,“不知道师姐愿意不愿意听一听?”
蔡琰目光闪动了几下,长长的眼睫毛低垂下来,低声说道:“……何……何事?”
“正源存异,去伪存真。”斐潜缓缓的说道,“这天下经学,被篡改的,被遗忘的,被吞噬的,太多了……”
蔡琰愣了一下,然后心中不知道涌起是怎样的一种情绪,片刻之后才缓缓的说道:“师弟这是要重整儒学么?”
斐潜哈哈一笑,却摇了摇头,说道:“儒家视自家学问如命一般,抱残守旧,又难能容我责难是非?若是传出去,天下儒家之人还不口诛笔伐?”
在经过了儒家孜孜不倦的两三百年的灌输之下,孔子已经成功的进化成为了圣人,然后这些儒家子弟才可以抬起头颅骄傲的自称为圣人子弟,就像是当下汉代经常讲自己是那个地方的什么姓氏一样,属于最原始的宗族崇拜,而孔子这个圣人,则是好比是天下士族的大家长。
辱没一个家族的祖先,在汉代会发生什么?便是当场被这个家族之人砍杀了,官府也不会以杀人之罪判罚此人。
因此斐潜发表什么对孔子的诋毁或是不满,又或是表示要超越孔子的各种后世言论,其实在汉代是不可取的,因为那样不仅仅是反对孔子一个人,等于是反对了整个天下经学世家潜藏在内的宗族崇拜的基础,所谓后世比较习惯的称之为儒“家”,就是这样的原因。
蔡琰皱起了两条秀气的眉头:“那……师弟究竟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