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前大可以在家里喊“邵全忠”,见面时也可以谈笑风生,看起来没大没小,但在今日,你体会到了上下之分、君臣之别——虽然老王并非梁国官员,可以不用行此大礼的。
心头沉甸甸的,王衍觉得自己以后可能都不会再喊他“全忠”了,也不会再用政治盟友的语气和他平等对话了。
不一样了啊,老登心情复杂得很。
天下名士、豪门巨室、世代簪缨,女儿肚子都给你弄大了,还要我拜你!
尚书令裴邈的心态相对较好。
他虽然出身豪门,但没有王衍那样的心理包袱,早在梁公为兖州幕府军司时,他就以下属自居了,虽然那会并没有君臣之分。
今日这个场面,他接受得很快,也明白这是梁公必须要走出去的一步。
梁国建立半年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整肃一下之前略显松垮的气氛,将草台班子整合成正儿八经的政权。
礼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你不得不承认,在大殿、钟罄之下,行完跪拜朝贺之礼后,心理上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
卢志比裴邈还要洒脱。
不,或许不是洒脱,而是无所谓。他的关注点就不在这上面。
按流程走完仪式罢了,公事公办,这没什么。
他更在意今后的权力分配,一直想着的也是这种事情。直到现在,他甚至还在思考河北、并州之事,心事重得很。
简而言之,千人千面,心思各不相同。
三刻钟之后,邵勋回到了正殿座位之上。
奏乐之声再起,殿中尚书蔡承端着一饭、一羹、一酒送至邵勋案上,群臣同时起立。
“都坐下。”邵勋似乎也觉得气氛太过庄重、严肃了,笑了笑,道:“速速进饭。”
侍卫们纷纷入内,在每个人面前的案几上放下饭、羹、酒。
邵勋端起酒杯,酝酿了一下情绪。
乐声停止。
“我——”他说道。
“明公。”蔡承轻声提醒。
邵勋会意,无奈道:“孤十余年前至洛阳,彼时不过潘园一小卒。后入洛,坚守辟雍数月,开阳门前也斩得贼将,继有殿中擒司马乂、大夏门克石超、肥乡败汲桑、野马冈破石勒等功绩。十余年征战,致有殊宠,进位高秩,追忆往昔,不胜感慨。来,满饮此杯。”
“满饮此杯。”众臣纷纷举杯,一饮而尽。
邵勋将酒杯递给蔡承,又道:“虽十余年夷凶禁暴,致天下稍安,然秦地闹贼,江南有逆,齐境兴妖,未到马放南山之时。”
“君等皆我柱石,当知我意。今岁大纛东指,分师进讨,先肃齐境之妖氛。若有余裕,复观兵河上,碎河内之枭巢。”
“军争之事,固需师旅整肃,亦得吏士奉法。国中大事,悉委于卿等了,莫要让我分心。来,再饮一杯。”
邵勋接过蔡承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众人亦一饮而尽。
邵勋高兴地坐了回去,然后拍了拍手。
音乐奏起,一队由襄城公主相赠的舞姬悄然入内,跳起了欢快的舞蹈,亦有那嗓音婉转之人唱起了歌,倒是冲淡了一些殿内原本稍显严肃的气氛。
廊下官员听得歌声,神色各异。
有人继续吃喝,不以为意。
有人停箸不食,神色复杂。
有人唉声叹气,恨自己不得入内观赏歌舞。
尤其是有些下级军将,目光不住落在殿门方向,惹得士人出身的文官们哂笑不已。
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不过,殿中坐于最上首那位,以前不也是土包子么?
今日却高据于上,接受众人朝拜,又怎么说?
他现在的排场,有几个士人能比得上?
后宅之中的美姬,哪个不是出身高贵之人?如今却要争相献媚,求得恩宠。
唉,士人男女,又有什么区别呢?
跪都跪了,拜都拜了,以后就忘记他的出身吧,安心做事,为自身、家族谋取富贵就是了。
不然的话,只是不断给自己心里添堵罢了。
舞乐渐渐走向**,天光亦已大亮。
金色的阳光洒落观风大殿,云霞蒸腾而起,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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