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直一连数问,司马毗听得面红耳赤。
“大王,世道不易,且自珍惜。”糜直拱了拱手,道:“说句不中听的,你能活着,能当个富家翁,能不被禁足监视,已是太妃看在母子情分上,能为你争取到的最好条件。若让你插手幕府政务,那才是害了你啊。”
说到这里,糜直又看向邓攸,道:“邓公乃老成持重之人,赵穆前车之鉴,不可或忘。大王趁着陈公北伐,结交幕府僚佐,实乃害人害己之举。言尽于此。”
说完,转身走了。
邓攸长叹一声。
赵穆是幕府右长史,因为发赈济粮稍迟,饿死了人,于是被处死了。
不过谁都知道,这是陈公借题发挥罢了。
“邓师……”司马毗看向邓攸,脸色苍白。
“雷思进等人,确已被免官。”邓攸垂首道。
司马毗沉默良久,这事定然有人告发了,人心难测啊。
不过,正所谓屎难吃,话难听,糜直说的都是大实话。
真以为陈公不会杀人么?
伱想要什么?你能得到什么?
当官?你已是二品镇军大将军,想当实权都督?还是入朝当三公?
之国?别开玩笑了,那是和邵勋抢地盘。
怪自己娘亲不为自己争取利益?
你东海王的租赋运不过来,洛阳都闹饥荒了,朝廷压根就没钱发禄米,你在汴水北岸的宅子是你娘亲花钱为你盖的。
你养门客、护兵乃至宴饮的钱是你娘亲调拨幕府钱粮送来的。
你还不用像其他宗王那样被强留在洛阳居住。
这个条件还不满足?
你还想要什么?就像暗地里结交幕府僚佐,换个狠一点的人,你和你结交的僚佐都已经死了,而不仅仅是免官。
现在你每拉拢一个人,都是在害人家。
幕府里有一个支持你的人,都是在害你自己。
“邵勋不是答应过我父,不杀我的么?”良久之后,司马毗带着点哭腔说道。
邓攸叹了口气,揽着司马毗的肩膀,叹道:“时也,命也。权力之争,最是残酷。你要耐心等机会。太妃也很难,她已经很照顾你了。现在有了孩子,能做到这份上已是极限。”
“那就继续游山玩水?”
“离幕府越远,你越安全。雷思进,老夫害了他。此事,我也有错。”
“邓师你灰心丧气了?”
邓攸也有些迷茫,只道:“若实在憋屈,或可渡江南下。琅琊王看在先王面上,定礼遇大王。”
司马毗有些意动,遂问道:“琅琊王能北上吗?”
邓攸苦笑了下,摇头不语。
司马毗有些失望,不过还是有些不解:“徐州不是都要打起来了吗?糜晃在祖逖手下连吃败仗,军心离散,而今只靠自己坞堡部曲坚守,早晚落败。若琅琊王攻取徐州,则声势大震,邵勋左支右绌,或出现破绽。”
邓攸停下了脚步,看着司马毗,问道:“大王如何知道这些?”
司马毗有些不好意思,道:“东海王氏的人说的。前右卫将军王秉遣人捎来信,询问近况,说一旦琅琊王收取徐州,愿迎我之国。”
邓攸大惊:“这事老夫怎不知道?”
司马毗不语。
邓攸看了他许久,叹了口气。
东海王娶妻之后,不再完全依赖他们这些老人了。
“大王真觉得,若琅琊王攻取徐州,会让你之国吗?”邓攸反问道。
“琅琊王总要人为他看着徐州吧?”司马毗不确定道。
邓攸摇头,只道:“祖逖必不会让大王之国。东海王氏,嘿。”
“那就一直没法之国了吗?”司马毗问道。
“徐州兵荒马乱之际,之国只是空谈罢了。”邓攸说道;“等,慢慢等。”
司马毗有些泄气。
“放心,很多人在和你一样等呢。”邓攸又道:“便是宫里那位,都在等。陈公为什么从邺城回来?不就是观望的人有点多么?琅琊王已经出手了,他们都想看看陈公能不能顶住南北夹击。他们能等,大王也应当能等。之前老夫操切了,大王也操切了,当勉之。”
“若这样还不能让邵勋失势呢?”司马毗问道。
“那样的话。”邓攸仰首望天,道:“大王还不如留在河南呢。在这里能做富家翁,去了建邺,一样是富家翁,顶多领个清闲职官罢了。得了河南河北,陈公势头便无法遏制了,从今往后,大王当改变态度,多往太妃那里走走。将来陈公成事之后,便不会再提防你了。或许,还能给你个官当当。”
河南大地,人心纷乱。
有人与邵勋绑得很紧,只能支持他。
有人犹豫不决,只愿随大流、从众,出点钱粮,但出得多了还不乐意。
有人冷眼旁观,决定继续观望。
有人甚至表面顺从,暗地里与各方勾勾搭搭,多面下注。
人心隔肚皮,你很难看出一个人的真实想法。
唯一能改变他们决定的,就是胜利。
胜利能涤荡一切,此乃煌煌大势,比什么阴谋诡计都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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