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献容?”王景风傻了,愣在那里。
王衍咳嗽了一下,下意识觉得方才这话有点过火了。
他在家人面前从来都是真性情,并不隐瞒什么,毕竟出门戴着面具,回家还戴面具的话,那也太累了。所以,有时候一不小心就会透露出很多东西。
王惠风也有些惊讶。
她认识羊献容,甚至在少女时代就有来往。
羊献容是什么样的人,她十分清楚。
容貌、才学什么的就不用多说了,都是上上之选,单说性子,骄傲得像只白天鹅一样。
寻常士人根本不被她放在眼里,哪怕她要嫁给谁,也不一定会真心看得起这个未来的夫君。
多年不见,羊献容变化那么大?
当然,与姐姐不同,王惠风对邵勋的观感并不太差。
她并不以貌取人,从有限的观察中,觉得鲁阳侯不是那种自高自大之辈。而且,在他的内心中,还是有着朴素情怀的,这就超过很多人了。
“不说这个了。”王衍坐了下来,直接说起正事:“河东陷落,裴仲豫急眼了,撺掇着老夫帮邵勋,为他谋取一些好处。”
“是鲁阳侯请托的吗?”王惠风坐了下来,轻声问道。
“或许是吧。”王衍皱着眉头,说道:“但他能有什么好处呢?”
“人情。”王惠风肯定地说道:“人情可大可小,对鲁阳侯这种人来说,宁可欠人一千匹绢,不愿意欠一个人情。”
王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王景风在旁边“噗嗤”一笑,然后赶紧捂住嘴。
“阿鱼为何发笑?”王衍无奈地看了大女儿一眼,问道。
王景风仔细观察了下王衍的表情,确定他不会发怒后,方道:“女儿还记得数年前,阿爷定下‘狡兔三窟’之计时意气风发的模样。当时茂弘叔叔也在,阿爷志得意满,猖狂—骄横—都不对,当时阿爷非常满意,自觉妙计得售。”
王衍绷不住了,但又不知从何反驳,最后只能苦笑一声。
他不是那种严肃的学究,而是善辩名士。现在只是年纪大了而已,搁二十年前,放浪形骸的事情并没有少做,有时候堪称自大骄狂。虽然只是在家里如此,但难免被至亲之人看到。
“裴仲豫何止挖了三个窟。”王衍吐槽道。
王景风又笑了,道:“两个大洞,三个小洞,快让人……”
王衍、王惠风同时看向王景风。
王景风噎住了,低下头不敢说话。
“阿爷,太傅想要让丁绍、王斌出任都督、刺史,朝廷那边能同意吗?”王惠风悄悄掐了姐姐一把,转而问道。
“尚书台三位主官,高光乃天子心腹,刘暾、山简我有把握。”王衍说道:“刘暾刘长升与邵勋还有过一面之缘。山季伦与裴仲豫关系不错,唉,真要论起来,尚书台那边邵勋、裴康加起来的面子,还真不小呢。太傅若回京,定然要清理尚书台。再不动手的话,以后老夫都不太好帮太傅办事了。”
魏晋以来,尚书台是最核心的权力机构。
后汉末年,魏武帝曹操出征在外时,荀彧为尚书令。
国朝承袭旧制,尚书台依然总揽全国政务。
太傅司马越有“录尚书事”的头衔,但他不在朝中,影响力日衰。天子趁机插手尚书台系统,把高光推上了尚书令的位置,刘暾在先帝时也倾向朝廷,与太傅分庭抗礼的意图十分明显。
就连王衍,卸任尚书左仆射,升任司空、司徒之后,还需要靠着六位尚书、左右丞等次一等的官僚,以及与高光、刘暾的私人关系来间接操作。
当然,他还有其他手段来发挥影响力,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总之,司马越是需要他的。但不会把希望全寄托于他身上,清理尚书台势在必行——王衍仿佛看到了许多家破人亡的惨剧。
“邵勋想要什么?”王惠风又问道。
“他在邺城假惺惺做戏呢。”王衍没好气地说道:“先为死难军民会葬,再召集父老,立纪功碑,吹嘘他的战功。另外,还遣人送了一封举荐表状过来,节操高洁者、熟读经史者、临危不惧者、忠心进谏者、武勇机智者等等,林林总总数十人,听闻河北父老莫不庆贺。最后,他还要顿丘太守之职。”
“他这年纪当不了太守,太过骇人听闻。”王惠风说道。
“确实当不了。”王衍点了点头,道:“但他可以让别人当啊。”
王惠风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她仔细回味了一番父亲提到的诸般事,发现邵勋做事真的挺有章法,而且公私都兼顾到了,比许多只懂门户私计的人强多了。
只是,她还有一点不明白:邵勋在河北做这么多事,目的何在?
他又不可能长期留在那边,这不是为他人做嫁衣吗?
“罢了。”王衍突然叹息了一声,道:“这一年年的,变得也太快了。邵勋以前压根进不了老夫的眼帘,现在还要帮他办事,这天下真是……”
王景风看着父亲长吁短叹的模样,突然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这才几年?父亲与鲁阳侯之间的关系就变成这样了。
如果明年再出点什么大的变故,会不会把自己送出去?
想到这里,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手下意识抓紧了大腿——呃,突然间又猛然松开,原来不小心抓了妹妹。
嘻嘻,妹妹的大腿没我的结实,王景风的心情又莫名地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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