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岳帅冤屈,亦痛恨深切。
夜不疑忽然长剑一转,剑锋直接刺入了自己的胸口,他红着眼睛,任由鲜血流淌下来:“不战是我不忠于国;战,是不从于义,今日,金吾卫夜不疑抵抗叛贼李观一不能。”
“拦!之!不!住!”
少年武官双目泛红,李观一去搀扶他。
夜不疑一把打开他的手:“走!”
李观一握着拳,最后他将最后的丹药放下,转身大步离开,很快禁军赶到了,他们询问李观一的方向,夜不疑抬起手,指出了相反的位置,于是禁军们都快步离开追踪过去。
少年捂着伤口踉踉跄跄起身,他忽然笑起来了。
笑容复杂。
然后把李观一给的药都扔到了湖里,提起剑,把自己的战袍斩下来,抛出去。
“李观一!”
他喊:“我们,不再是兄弟了。”
少年自有少年的家国,少年自有少年的热烈。
那时大家看不过眼,打得鼻青脸肿,只要一壶酒,就说。
我们是朋友了。
现在他说,我们不是兄弟了。
夜不疑拄着剑,他支撑着站稳,负伤的周柳营扛着战戟,后面是那些少年武官们,大家冲过来了,周柳营把夜不疑扶稳了,道:“老大呢?”
“李观一呢!”
夜不疑不回答,只是鼻子发酸,这个所有年轻武官里面,最为沉静的一员咬着牙,仰起头,血和泪一起落下来。
……………………
李观一冲出了皇宫,麒麟化作了一团火,落在他的身上,巨大的麒麟神兽此刻脱困,竟然化作了只一大团的模样,可以被抱在怀里的模样,火焰退去,看上去只是个奇怪的小狮子猫。
李观一捂着心口往前奔,他握着兵器,血脉奔涌,不知道是毒素还是其他什么,少年只是觉得心口钻心一般剧痛,他不知怎么样,突然明白了古道晖和燕玄纪争斗时候说的那句话。
‘真是荒唐啊。’
‘乱世总是将人推向对立的地方。’
‘哪里有什么道理呢?’
只是因为,彼此皆少年意气,皆有家国之心。
李观一冲出去,却忽然有一道劲风传来了,李观一转身一战戟扫过去,却发现战戟纹丝不动,阴影中的人缓步走出,虎目平静,白发微微扬起,是薛道勇。
“薛老。”
李观一松了口气。
老者看着眼前的少年,道:“难为伱了,老夫被宇文烈缠住,赤霄剑冲破了大阵,皇宫的事情暴露在所有人眼前,局势被打断了,此刻才可以脱身。”
李观一心神起伏涌动,他有很多的话想要说,可一时却又不知道该要说什么,薛道勇伸出手摸了摸少年的头,沉默了下,他轻声道:“走吧。”
马车过来了,驱车的正是赵大丙。
薛道勇微微笑道:“我把霜涛带出来了,你和她一起回去关翼城,你让霜涛留在那里,你和你的婶娘,一起离开这里,去江南一十八州,去那里。”
李观一身躯剧震。
“薛老,您知道……”
薛道勇笑起来,他和李观一站在马车稍远些的地方,老者轻声道:“我为什么知道了你的身份,我当然要知道啊,你的年纪,应该早就忘记了,当年你逃亡出来的时候,可听到了猛虎的咆哮?”
李观一的身躯僵硬,少年忽然又想起来那个,做了许久许久的梦。
乌云渐渐笼罩,只剩下些微的星光,雨水落在夜驰骑兵的甲胄上,溅射起了细密的水花,婶娘带着婴孩奔逃,马蹄的声音破碎。
旋即这声音就被尖利的破空声音撕碎了,眼前仿佛看到了一只白虎的模样。
李观一的嗓音艰涩,道:“薛老?!”
薛道勇道:“我一直把霜涛带在身边,长青也觉得她是自己的亲姐姐,觉得她的父亲在西域经商,可是这只是一种谎言罢了。”
“我的另一个儿子,霜涛的亲生父亲,救下你之后,去了皇宫。”
“再也没有出来过。”
“我为什么,会忘记呢?”
李观一身躯僵硬,老人道:“不过,我也是在十几天前,才推断出来了你的身份,真是荒唐啊,十年前的事情,竟然还要出现在这里吗?这几个月的相处,老夫和你说了许多的话。”
“许多东西,你懂得了,可许多东西没有懂,也不用怕,之后你见识了天下,总会懂的;关翼城之后的道路,也不会比起这里难走,前面也还会有许多的风雨险阻,但是,不要害怕。”
“不要怕啊,风雨如晦,又怎样呢?”
“剩下的路,你要独自前行了。”
“老夫也要奔赴,我们那一代人的战场了。”
老人微微笑起来,然后道:“李观一。”
“天下,再见。”
赵大丙让李观一上了马车,薛霜涛被从宫中带出来,老人点了她的睡穴,少女还是沉沉睡着了的,白发的老人站在那里,沉静如猛虎,赵大丙颔首,挥舞鞭子。
马车嘶鸣,狂奔的时候马蹄有奔走的雷霆,是顶尖的异兽。
哪怕是这样恶劣的天气,足以在两个时辰内抵达遥远关翼城。
薛道勇看着他们离开了,然后抬起头看着天空。
“孩子们,勇敢些。”
“这天下是你们的了。”
“总说是天命所归的,才是皇帝,命格和气运决定了一切,所以贵者就是贵,跪着的,就永远跪着;但是啊——”
乱世的猛虎转身,背对着那些少年们而去了,他的身边,白虎踱步,庞大如山,老人伸出右手,白虎法相迈步,汇聚,化作了一柄古朴苍茫的战弓。
老人的手握住战弓,轻声道:
“我也是,不信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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