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选错了。
他因为一念而起,舍弃了自己的根本。第四年。
武朝再一次派大军攻打巴蜀,这一次和之前不一样,温神佑大败亏输。
而随着一败,整个巴蜀之地便瞬间全叛了,那如同铜墙铁壁一般的关卡这一次在武朝的大军面前犹如无物,任由其一路直逼长驱直入。
温神佑率领着残军败将一路逃回巴都,看到的却是都城紧闭,城头之上的身影面对他派人喊话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反而对着下面指指点点。
随后,更是看到有兵马聚集在城门之下,随着城门打开便朝着他们冲来。“不好,城中出了变故。”
“回不去了。” “这该怎么办?”
温神佑率领的残兵败将顿时乱了起来,不知道接下来何去何从。而温神佑看着这局面,也知道大势已去。
周围所有人都看着温神佑,等待着他拿主意,而许多人更是看形势不妙,直接四散而逃。
温神佑也没有去管,这个时候也管不了了,甚至说这个时候身边还有这么多人跟着他而不是借他项上人头一用,已经有些超乎他预料了。
温神佑一拉缰绳,带着众人接着奔逃,往北面而去“走!”
“还能去哪里?” “去北燕。” 北燕? “投谁?” “穆朝天。”
温神佑自己说出了这话,自己都感觉有些意外,甚至想笑。
当初,他便是从穆朝天的手下夺了这蜀地,如今他一战而失去所有,唯一的去处竟然只有北朝,也只有穆朝天能够救他。温神佑带着残部旧将逃离巴蜀之地,向着北燕疆域而去,一路狂奔丝毫不该停下。
沿途跟着他的人也越来越少,从开始的千人到二三百。等到了最后,便只剩下二三十人了。
而让温神佑没有想到的是,在他身后还有着武朝的部将带着轻骑一路追击,颇有一种穷追不舍之势。
温神佑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不断地往前逃,生怕被对方给追上,最终穿过一座山,前方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北燕骑兵。高高扬起的旗幡之上,还写着一个“穆”字,
“前方,可是巴王当面?”
北燕穆朝天座下来接应的人到了,有人从人群之中骑马走出,看着狼狈不堪的温神佑一行人问道。温神佑拉着缰绳,大声回应道
“正是。”
双方终于接上了头,穆朝天真的如同温神佑所愿的那般派人来接他了,但是此时此刻温神佑却并没有感觉到心喜,而是夹杂着不安、懊恼、恐惧。
而此时此刻,身后又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哒哒哒哒哒!”
所有人立刻看了过去,温神佑也如此,听着那熟悉的马蹄声他便知道,那是追兵到了。
都追到了这里对方还没有放弃,温神佑不知道是何等深仇大恨,亦或者是活捉他的这个巴王的功赏太高。
“吁律律~”
视线里,一侧的山头上出现了骑着马的南朝兵卒。
被十几骑围在中间的人看着下面,目光很快就住实在了已经逃出追击的温神佑身上,然后慢慢摘下了头上的铁盔。
骑在马上的温神佑回过头看着那取下铁盔的人,狼狈的脸上瞬间露出愕然的表情,他赫然发现身后追击他的武朝将领竟是昔日的故友。
对方站在高处,声音传了下来“温神佑!”
“你可曾后悔?”
昔日在巴都他刚开始作出决定的时候,对方也是这般问自己的。而如同那一日一般,温神佑这一次也没有说话。
人经历的事情越多,也就越不再去辩驳自己的对错,不是因为分不清对和过错,而是因为知道说了没有用。到了如今,是非过错都没有了意义。
如同他当初一念而起下了决断,他知道说什么都毫无意义,如今在这里也如此。他说自己后悔了又能如何,又有何意义,能改变些什么?
温神佑和对方对视了良久,最后挽着缰绳调转马头,跟着穆朝天的人一路朝着北方而去,消失在了烟尘之中。
逃到了北朝后的日子比温神佑预料之中的还要悲惨,也要难熬。
温神佑刚来的时候那穆朝天还十分礼遇,说什么要替温神佑夺回巴蜀之地,甚至还扬言要共同进取楚地的胤州和州。宴席之上,温神佑被请到了上座,和穆朝天一左一右
“巴王果真不凡,有英雄气概,我穆朝天昔日一看到巴王便知道绝非凡俗之人。”“败在巴王手下也是心甘情愿,心服口服。”
“此番不过一小小挫折而已,待巴王重振旗鼓,定能重新夺回巴蜀之地,再连同穆某一同夺取楚地,覆灭南朝。”“来,满饮此杯。”
一杯酒下了肚,温神佑听着穆朝天的恭维,哪怕知道对方是打着利用他可能还剩下的一些影响力和关系来图谋巴蜀,甚至是图谋楚地。
但是即使如此,听着对方这么一说。
他心中竟然也真的生出了几分幻想,想着自己只要借北朝之力,便能够重振旗鼓重新拿回失去的一切。但是,接下来的一切并不如愿。
他本就不是巴蜀之地的人,是趁着巴蜀内乱还有五鬼道的迎奉之下占尽了天时地利堵住了穆朝天,一战便平定夺取了巴蜀之地。
后借助着之前的威望和大胜压服所有人,最后随着部下的叛乱威望也不够了,便只能用平衡和杀伐的手段来维持着这巴王之位,到最后随着一场大败,便全盘皆输。
这样的一个巴王,还能指望在巴蜀之地能有多大的影响力,又如何能够重新打回去。而在楚地,一切早已经物是人非。
温绩都死了多年,昔日的影响力也逐渐烟消云散,更何况他温神佑。而随着穆朝天发现他没有利用价值,对他的态度也渐渐变了。
来了什么宾客,穆朝天便将他请来,在宴席之上对他呼来喝去。“看一看,此人便是巴王温神佑。”
“此人可是真英雄,昔日在那..”
“若不是此人,那巴蜀之地如今已经在吾囊中了。”“想当初..
口中恭维至极,但是实则是羞辱他,宾客也惊叹地看着他,说着久仰大名。心中则想着,若是真的这般厉害,如今怎会化为丧家之犬在这里。
到了后面,穆朝天更是直接让温神佑替其斟酒脱靴子,视其如同奴仆。而喝了些酒,穆朝天更是会想尽各种办法作弄他,折辱他。
温神佑稍有不满,或是不肯。
穆朝天便用鞭子抽打他,席上众人见状哈哈大笑,对着其指指点点。温神佑感觉羞辱至极,但是却无可奈何。
穆朝天戏耍够了他便将他送到了北朝的都城,接着他如同俘囚一般被北燕的天子对待,盛大的献俘太庙大典中他位列在前。过后,天子还封了他一个小官,职司便是为天子准备宴会酒席。
开始的时候,北燕的王公大臣还对他这个昔日巴王感兴趣,但后来便渐渐地无人问津了。某一日,北燕天子便以殿前失仪的理由将他贬了官,打入了大牢之中。
大牢之中,狱卒拖拽着锁链牵着镣铐“看这厮,以前是个王哩。”
“什么王,姓王有什么好看的。”
“是巴蜀之地的王,以前是坐金殿受百官朝拜的,就是巴蜀那边的天子哩。”“乖乖,这倒没见过,怎么落得这般下场。”
“什么天子,伪王罢了。”
“伪王没有那天命呗,如今落魄了,便什么也不是了。”下了大狱,温神佑日子反而过得还安宁一些。
关押他的大牢不是普通的牢狱,出是出不去了,倒也饿不死他,狱卒有时候会作弄他,但是也仅此而已
而天子将温神佑下了大狱,也好似将他给遗忘了,如此一来温神佑就这般关在大牢里一年又一年,日渐衰老。有一天,他听到外面乱糟糟的,有人大喊大叫。
再过了两天,他就被放了出来。
历年以来,那牢狱的狱卒换了不知道多少轮,这一次又是个新来的,竟然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狱卒看到满头白发的温神佑,在一团乱的大牢里翻来覆去地找着簿子,一边问他怎么被关在这里。温神佑说是昔日在大燕天子面前失仪,一关就不知道多少岁月了。
狱卒可怜他,说如今天下鼎革,前朝之事已经做不得数。而温神佑听完,却问道。
“你说什么,什么前朝?”
那狱卒将温神佑脚上的镣铐解开,然后说道。
“皇帝下旨,大赦天下,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温神佑这才知道,原来九州已经一统,大燕已经亡国了。“什么?”
“天下一统了。”
温神佑这个时候看上去已经垂垂老矣,形容枯槁白发苍苍,身体已经是百病缠身。听到狱卒说天下一统了,温神佑激动不已,
“何人一统的天下,温长兴?”
狱卒也是读过书识些字的,但是听到温神佑说起温长兴,还是想了半天。“不是,温长兴是何人?”
温神佑愣了半天,如今竟然世人连温长兴是谁都不知道了。
在牢狱之中昏天暗日不知岁月,如今才知道外面不仅仅北燕已经亡了,甚至连昔日的天子温长兴也不在了,他才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恍若隔世。
“不过,当今天子姓温的确不错。”狱卒听到温神佑也姓温,立刻说道,
“你竟然也姓温,是国姓哩,不过,这命也太差了。”温神佑听到狱卒这般说,却大笑了起来,摇头而叹。“命是命,路是自己选的。”
“走到这一步,怨不得天,尤不得人。”
狱卒看着温神佑说出这般话来,虽然不知道此时此刻温神佑说这话的深意,不过也感觉出来温神佑昔日或许不是等闲人。
“你这人,竟然也能说出这般话来,莫非曾经还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温神佑听到对方这么一说,顿时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后却还是闭上了嘴巴。再怎么了不得,老迈成这般模样,还能如何?
不过虽然落得这般下场,他也不想做那怨天尤人之态,输了就输了,多说那么多作甚。徒让人耻笑。
温神佑没有再多说什么,对着这狱卒拜别而去。“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