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不是真神。”
范闲身后半空中飘浮着的那些光点,渐渐褪去了老人的面容,变幻成了一个镜子一般的存在,沉默许久之后,说道:“正如您先前所言,我不是神。”
“很好,我就担心你在这大雪山里憋了几万年憋疯了,真把自己当成神,那事儿就不好处理了。”听到四周传来的神庙本体的声音,范闲的心情略放松了一些,至少一个最疯狂可怕的可能,被神庙自己否定了。
如果是真正有生命有感情的存在,听到范闲的这句话,一定会明白他内里所隐藏着的意思,可是很明显,神庙里的这个存在,只是被动地按照某些既定的流程在思考,并没有接着往下说什么。
“神不是没有面目,而是根本没有神。”不知为何,当范闲说出这句话后,他的心情忽然变得寂廖起来,因为世间若真的没有神的话,那么他的存在,母亲的存在,依然是那样的不可捉摸,毫无理由。
“那些只是一些威力强大的机器或武器罢了。”范闲指着壁画上那些可以开地辟地的神灵,轻声说道:“我不知道是什么武器,原子弹还是中子弹?反正都是一些很可怕的东西。”
半空中飘浮着的那缕光魂,在听到范闲的这句话后,镜面忽然发出了极为强烈的波动,似乎正在进行极为剧烈的思考行为,或许正是因为范闲的嘴里说出了它根本没有设想会听到的词语,让它在短时间内无法分析清楚。
这座建筑里的光芒并不如何耀眼,淡淡的,温温柔柔地洒在范闲的身上,就像给他打上了一层圣光。不知道是出于保存展品的需要,还是因为神庙的能源快要枯竭的缘故,光线并不如何明亮,范闲沉默地前行,一直将所有的壁画全部看完,才回到了建筑的正中央,回头看着半空中飘浮着的那缕光魂,沉默很久,开口说道:“到现在,你应该很清楚,我不是寻常人……我的两名伙伴这时候也不在,我想你不用再忌惮什么,可以将神庙的来历对我说明。”
光魂形成的镜面陷入了死寂一般的平静之中,似乎是在分析范闲的这个请求能不能够被通过。
“抛砖引玉,我先来砸块砖。”范闲咳了两声,感到了一阵虚弱,缓缓地坐到了冰凉的地面上,一面缓缓吸附着天地间无处不在的元气,一面用沙哑的声音缓缓说道:“神庙是一处遗迹,是某个文明的遗址,用你的话来说,这是一座军事博物馆,所以里面保存着那些文明里最顶端,最可怕的一些存在,你不肯告诉我神庙的历史,我只好凭着这些壁画和我的一些认知来猜一下。”
“那个文明肯定是我所熟悉的文明。”
范闲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想到了肖恩在山洞里的话,以及五竹叔曾经说过的话,当年母亲第一次逃离神庙后不久,应该是再次返回神庙寻找五竹叔去了,既然如此,那个箱子应该是在第二次的时候,被母亲从庙里偷了出来。
军事博物馆里藏着巴雷特,很明显这座博物馆存在的年代,应该比范闲离开时的年代要更晚一些,而且是一脉相承的文明,范闲可不相信,什么远古文明,也能做出一模一样的那把枪来。
一想到那个熟悉的,与自己曾经真切生活过的世界一脉相承的文明,已然变成了历史中的阴影,变成了大雪山里世人无法接按的一座破庙,那些范闲……不,范慎曾经爱过恨过怜惜过的人们,都早已在时间的长河里变成了缕缕幽魂,那些他曾经逛过,看过,赞叹过的事物,都已经变成了一片黄沙。
他的心里生出了一丝痛,那痛并不如何强烈,却格外清楚,酸酸的,格外怅然,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除了叶轻眉,便只有自己,天地悠悠,情何以堪?此等万载之孤独,便落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是何等样的沉重。
范闲坐在地上,咳嗽连连,急促地呼吸着,许久之后,双眸里生出一丝淡漠与黯然的光芒,表情似笑非笑,看着空中的那面光点凝成的镜子,问道:“作为曾经的同行者,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年那个世界究竟是怎么被毁灭的?难道真有疯子开始乱扔核弹玩?”
光镜平滑如冰,许久许久之后,那个温和平稳的声音在建筑内部四面八方响了起来:“那是神界的一场大战,仙人们各施惊天法宝,掀起惊涛骇浪,大地变形,火山爆发……”
“够了!”范闲愤怒的声音在空旷的建筑内响了起来,他死死地盯着那面镜子,剧烈地咳嗽着,最后竟咳出了一丝血来,他倔狠地抹去唇角的血渍,对着那面镜子骂道:“老子就是那个狗屁神界来的人!少拿这些****说事儿!”
“你******就是个破博物馆,不是什么****的神庙!”
……
……
春意十足的庆国皇宫之内,御书房内有一个清脆而冰冷的声音缓缓响起,御书房的木门略开了一角,以方便通气,姚太监为首的太监宫女们小心翼翼地候在屋外,没有进去。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范若若轻声读完了这篇文章,将书页合上,然后走到了御书房的一角,开始睁着眼睛发呆,她看着窗外面蓬勃的春树,不自禁地想到了自己的兄长,听说他们是往北方去了,北方有什么呢?难道传说中的神庙就在北方?听说极北之地终年冰雪,根本不是常人所能靠近的地方,哥哥现在好吗?
此时已是春末,距离上次宫变已经过去了四个多月时间,皇宫上下笼罩在一片和美的阳光之中,然而御书房内却一直保持着一股冰寒之意。庆国皇帝陛下躺在软榻之上,身上盖着一件薄被,面色苍白,双眼有些无神,顺着范若若的目光,看着窗外的那些青树,不知为何,陛下的心里格外厌憎这些青树的存在,或许是因为他感受到了春去秋来,万物更替,这种无法抵挡的自然准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