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挑拔唆使,咱大庆朝畏畏懦懦惯了的小市民们,怎么有胆子到钦差府邸前来亮两嗓子?

  关于这件事情,范闲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如今又得了薛清的答复,心中更是安宁一片。

  事情果然不出范闲所料,天色近暮时,外面的人群已经渐渐散了,只剩下那些头戴方巾,面露义奋之色的学生,还有些不明身份的市民混在一起,有总督府的军力看管着,这些人也只能在长街尽头口颂经典,怒指钦差大人草菅人命,祸害江南百姓。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人群渐渐激动起来,往华园那边逼了过去,总督府的军士们一时又不敢下狠手,缓缓地向后退着。

  离华园越来越近了,人群停了下来,一片嘈杂之声,各式难听的话都骂了出去,不过学生们也不全是蠢蛋,知道骂归骂,可骂的全是监察院如何如何,却没有涉及到范闲的祖宗十八代。

  天下皆知,范闲的祖宗就是皇帝陛下的祖宗,骂骂天下文人都恨之入骨的监察院尚可,骂陛下的祖宗十八代?大家伙只是想替冤死的明老太君出口气,可并不想拿自己的命去往里面填。

  华园依然一片安静,隐隐可见里面的灯光闪烁,有丝竹之声透过雨丝传来。

  总督府的兵士们严阵以待,手中点燃了火把,照得华园之外一片亮堂。

  雨丝如线,早已打湿了仍然留在华园之外的那些学生们身上,他们面面相觑,擦干净脸上的雨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苏州城已经这样了,自己这些人已经这样了,钦差大人居然还有闲情逸志……那样!

  自己在雨里淋着,钦差大人却在听戏,学子们莫名其妙地愤怒起来,才因疲惫而稍歇的怒骂之声又高高响起。

  便在这一片怒骂声中,一个穿着灰色单衣的人夹在人群之中,眼珠骨碌骨碌转了几下,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便往华园里扔了进去!

  那物事坠入园中,只发出一声闷响,并没有发生什么爆炸之类的响声。

  反而华园之中传出一声惊雷般的痛骂:“谁******在扔狗血袋子!”

  ……

  ……

  扔狗血,这是侮人最甚的一种伎俩,虽然有些小孩子闹别扭的孩子气,但扔进了钦差所在的华园,这事情可就大发了。

  学生们也愣了起来,骂人之声稍歇,心想这是哪位同窗,竟有如此大的胆气?

  便在思想之时,华园之上唰唰唰闪过三个黑影,正是监察院三名六处的剑手,冷冰冰地注视着园外街下的那些闹事之人。

  众人无由一静,忽而有人暴出一声喊:“监察院要杀人啦!咱们……!”

  一道影子杀入人群之中,煽风点火的声音戛然而止,就像是一只鸭子被谁扼住了命运的咽喉。

  人群一惊,从中分开,只见一位身穿布衣的大汉,手里握着一个灰衣人的咽喉,冷冷地走了出来。

  身穿布衣的大汉,正是虎卫首领高达,奉范闲之命一直在外面盯着煽风点火的人,以他的本事,出手拿人自然是手到擒来。他将那名灰衣人往地上一扔,一脚踩在了那人的胸膛之上,只听那人胸骨一声碎响。

  学生们看此惨景,热血冲头,将高达围在了当中,高喊道:“杀人啦!监察院杀人啦!”

  这情景把四周的总督府将官唬了一跳,将马一催便逼了上来,随时便是个动兵镇压的势头。

  高达冷冷地将那灰衣人拎了起来,像摇麻袋一样地摇晃着,叮叮当当的,那人身上不知掉下了多少物事。

  “第一,他没死。”

  回答高达这句话的,是那名灰衣人呻吟的声音,学生们的情绪稍定。

  高达冷冷说道:“第二,你们是来求公道的,这个人是来诱使钦差大人杀你们的,有区别,所以区别对待……这是大人原话。”

  学生们这才醒过神来,往地上一看,不由吓一了跳,只见那灰衣人身上掉落地上的不止有狗血袋子,还有火种与灯油之类,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如果任由此人夹在人群之中做坏,真的把华园烧了,这华园里住着皇子与钦差大人,自己这些人绝对要被朝廷以暴徒的名义就地杀死。

  “大人原话二。”高达冷冷说道。

  众人被他气势所慑,都老老实实地听着。

  “胸中有不平,便要发出来,此为少年人之禀性,我不怪你等。”

  高达继续陈述着范闲的话:“但受人唆使挑拔,却不知真相,何其愚蠢?若有不平之意要抒,便要寻着个正确的途径,就这般如市井泼妇般吵吵嚷嚷,真是羞坏了脸皮。”

  学生们听着这些话,大感不服。有一领头模样的学生昂然而出:“监察院处事不公,逼死人命,学生亦曾往苏州府报案,只是官官相护,且苏州府畏惧监察院权势,不敢接状纸,敢问钦差大人,还有何等途径可以任学生一舒不平之气?”

  高达冷冷看了那人一眼:“大人说:既有胆气来园外聚众闹事,可有胆气入园内议事?”

  学生们顿时闹将起来,有说进不得的,有说一定要进的,众说纷纭,最后都将目光汇聚在先前出头的那名学生身上,这学生乃是江南路白鹿学院的学生,姓方名廷石,出身贫寒,却极有见识,一向深得同侪赞服,隐为学生首领。

  方廷石稍一斟酌,将牙一咬,从怀中取出这些日来收集到的万民血书,捧至头顶,说道:“学生愿入园与大人一辩。”

  高达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拎着那名灰衣人便往园内走,方廷石略感不安,鼓起勇气走了进去,同时劝阻了同窗们要求一起入内的请求。

  ……

  ……

  范闲半闭着眼睛坐在太师椅上,享受着身后思思温柔地按摩,手指随着园内亭中那位清曲大家的歌声敲打着桌面。

  在他的下手方,那位胆大无比,敢单身入园找钦差大人要公道的方廷石,正在翻阅着什么东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嘴唇微抖,似乎被上面记载着的东西给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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