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看了他一眼,看着小孩子认真的眼神,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但也对那位深在宫中的宜贵嫔深感佩服,那样一位憨态可掬的娘娘,怎么能养出这样一个性情硬,好学,肯折身段的厉害小皇子?只怕那位亲戚娘娘也不怎么简单。

  “江南被信阳方面经营的太久。”范闲在他面前并不避讳提及长公主,“十几年的时间,这里已经是铁板一块,纵使有些人是崔夏两家的敌人,但各方面总有千丝万缕的利益联系,谁也不想如今的格局发生太大的变动。变动所带来的损失,是这些人不愿意看见的。”

  “我们自京都远道而来,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个强大的变数,在外力袭身之时,就算铁板内部有缝隙,也会暂时合为一体,共抗外敌……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已经在铁板中存在的砂子,让这粒砂子越来越大,最后逐渐将铁板撑裂,再难回复最初的模样。”

  三皇子皱着眉头说道:“一来砂子不见得有这个能力,如果我们帮他,和我们自己出面有什么区别?”

  “关键就是我们不方便出面。”范闲也有些头痛,叹息道:“殿下您是不知道,地域的观念,在这个国度里是如何根深蒂固,我可以让小史来开抱月楼分号,可以让澹泊书局开遍苏州,但真要触动了江南人的根本利益,只怕会惹来群起而攻之。”

  “群起?会有哪些人呢?”

  “江南最大的富商明家,被我杀了几位少爷,从而与我仇恨极深的那几家盐商,早已经被长公主喂的饱饱的那些各级官员,打从江南路正二品的那位凌提督起,一直到苏州城看守城门的老兵卒子。”

  范闲像做游戏一般笑着扳手指头:“内库里的各级掌柜,街头卖笑的姑娘,庙前卖艺的老汉,但凡是江南人,都不会喜欢我们来指手划脚。”

  三皇子微愣了愣,阴狠说道:“攻便来攻,难道本……老师还怕他们不成?”

  “怕倒是不怕。”范闲好笑说道:“可是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法不责众……真让江南乱了起来,这些各行各业的人,有的是办法让民怨载道,民不聊生……如果真到了那天,你说京都朝廷上一议,到底是去砍几万个人头来为我壮胆,还是将我的乌纱摘了,去安抚江南民心?”

  三皇子愣了起来,心想以父皇的性子,只怕你范闲肯定不会吃什么苦头,但也会将你调回京去。一想到身为堂堂……俺三皇子的老师,居然要被弄的如此憋屈,三皇子的心中好生郁闷。

  范闲似乎猜出他在想什么,哈哈笑道:“当然,事情也没这么麻烦,殿下也知道监察院也不是吃素的,陛下也不可能一味柔和。我只是将这情况预估的艰难些。”他的笑意渐渐敛去,平静说道:“如果真要杀人立威,我不介意背这个恶名。”

  三皇子摇了摇头,心想真把人杀多了,事情总不好收场,京里都察院再闹起来,难道父皇还真能把御史都杖死?父皇可是位一心要在青史流名的帝王。

  ……不若让那个刚刚被收伏的夏栖飞杀去!他的眼睛一亮,却不敢将自己灵机一动的想法告诉老师,浑然不知,他那个面上温柔,实则心狠的老师,做的便是这等下作安排。

  “咳咳。”他咳了两声,说道:“那水师那边怎么办?水师守备竟然与水匪头子相互勾结……这事儿监察院怎么查?”

  范闲低头去看那个牛皮纸袋,随口说道:“这事,不用查。”

  出乎他的意料,三皇子竟然是眉头一皱,恶狠狠说道:“怎能不查?军队乃国之重器,沙湖这块的水师乃是我朝重兵,直接冠以江南水师之号,连这里都出了问题,如果不彻查下去,朝廷如何自处?我庆国号称天下第一强国,如何自安?”

  范闲意外地看了三皇子一眼,从这些幼稚甚至有些不清楚的话语里,听出小孩子是真的很在意此事,不免有些想不明白,转念间马上想通了,看来这位小爷,还真是有那个雄心啊……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将手中的牛皮纸袋递给三皇子。

  “水师的问题并不太大,当然,那个守备自然会倒霉,我想水师的提督大人在这件事情发生后,总要给我一个交待。”他轻声说道:“大江之上,也是一次试探。水师的军纪还是不错的。”

  三皇子不肯接话,只低头翻着牛皮纸袋里的东西,却是越看越心惊胆跳,上面全部是江南水寨这几年来与各地官员的暗中交通,帐目清楚,往来回执上面虽然不可能署着那些官员的姓名,但真要查下去,只怕也能揪出好几位官来。

  范闲说道:“这便是……所谓投名状。夏栖飞将这些东西交给我,就等于将那些官员和他自己的脑袋交给了我。双方交了底,大家才能心安。”

  三皇子忽然抬起头来,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道:“夏栖飞要一直当个暗椿?”

  “殿下明白的极快,果然聪慧。”范闲赞赏了一句,“这些官员我们要抓便抓,只看抓的时辰,若他们仍然不识时务,想要站在朝廷的对立面,那自然是要抓的。至于夏栖飞,他依然当他的江南水寨之主,依然与水师与各地官员们结交着,如此甚好。”

  在范闲的立场上,所谓朝廷的对立面,自然就是信阳那一面。

  三皇子望着范闲兴奋说道:“老师好计策。”

  范闲摸了摸头发,自嘲一笑说道:“这算什么狗屁好计策,人人都能想的出来,只是没有人像监察院一样拥有这么多的资源,查不出夏栖飞的底细,就不可能控制他……自然也就无法施展手脚。”

  难得听他说了一句脏话,三皇子却乐了起来,说道:“老师一代诗仙,原来也是会说脏话的。”

  范闲笑的更大声了:“什么狗屁诗仙……诗仙也要上茅房,庄大家还不是娶了两个小妾,这世上哪有那等从内到外全是水晶做成的人儿?就算有,只怕也要冰死身周所有人了。”

  三皇子吃吃一笑,忽然促狭问道:“难道说……父皇也……会骂脏话?”

  范闲一怔,看着这小孩儿气不打一处来,这是逼着自己撒谎啊,真是恨不得骂脏话了,笑骂道:“回去问你家贵嫔娘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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