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栖飞主持的夏明记往北方运送内库的货物,之所以在沧州南便要往北海方面绕,其实便是因为沧州那边的局势一直有些紧张。
然而这一切在这个月里完全改变了,不知为何,上杉虎忽然收兵回北五十余里,调兵遣将,摆出了不防守不突进懒洋洋的态势,似乎毫不在意燕小乙正领着十万精兵在燕京与沧州中间一带,像牛一般瞪着眼睛,时刻想上来咬一口。
紧张忽然变成了休闲,两国列兵摆谱忽然变成了郊游,瞬息间的变化,让南庆的军方感到了无来由的恼火与愕然。
北齐人究竟在想什么?
燕小乙清楚北齐人在想什么,他取起杯子喝了一口北海再北的草原上产的烈酒,酒水微微打湿他的胡须,眼中的寒芒渐渐盛了起来。
自从京都的消息传到沧州后,燕小乙便清楚自己面临着一个危机,在自己的亲信夜间压低声音出主意的时候,他依然保持着平静,不发一语。
当上杉虎领着北齐的军队缓缓撤后,摆出一副**娘们斜倚榻上的姿态时,燕小乙既不吃惊,也不疑惑,只是一味冷笑。
北齐人自然也知道了长公主失势的消息,知道皇帝必然要拿下自己,所以在此时此刻,上杉虎刻意示弱,将赋予燕小乙身上的所有压力撤下,就是为了让他能够保存全部的力量与精神。
保存这些做什么?自然是要对付自家的皇上。
燕小乙缓缓放下酒杯,唇角浮起一丝冷笑。如果此时北齐皇帝忽然要对上杉虎下手,他也会这般做,敌国内部有问题,身为己方,当然要袖手旁观,并且给敌人尽可能多的空间与实力,如此这般才能让对方自己折腾起来,自相残杀之后,坐收渔人之利,不可谓不快哉。
可燕小乙似乎没有做什么准备,他似乎只是在等待着那一天,等着几个老皮深皱的太监骑马而来,疲累而下,声嘶力竭,满脸惶恐,却又强作镇定地对自己宣布陛下的旨意。
“燕小乙……着……”
长公主倒下了,他身为长公主的亲信心腹,在军中最大的助力……陛下自然不会允许他依然掌管着征北军的十分精兵。燕小乙很清楚这一点。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所以没有将自己亲信们满脸的愤怒看入眼中。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陛下的旨意却是迟迟未到,忧虑浮上了他的脸庞,心想那位皇帝究竟想给自己安排什么样的罪名,居然迟缓了这么久?
烈酒烧心,烧的燕小乙的心好痛,难道陛下真的对自己如此信任?可是陛下清楚,当年自己只不过是山中的一位猎户,如果不是长公主,自己只怕会一生默默无闻。
更何况范闲与自己有杀子之仇,虽然燕小乙一直没有捉到证据,但他相信,在庆国内部,敢杀自己儿子的,除了陛下,就只有两个疯子,除了长公主以来,当然就是疯狂的范闲。
陛下总不可能杀了自己的私生子为自己的儿子报仇。这便是燕小乙与皇帝之间不可转还的最大矛盾——而燕小乙的凶戾姓格,注定了他不会束手就擒,从此老死京都。
但他也不会率兵投往在北方看戏的北齐君臣,因为那是一种屈辱。
燕小乙再次端起盛着烈酒的酒杯,一饮而尽,长叹一声,真真不知如何是好,然后他收到了一封信,而写这封信的人,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一位人物。
看着这封信,他捏着信纸的手开始抖了起来,那双一向稳定如山的手,那双控弦如神的手,那双在影子与范闲两大九品高手夹攻时依然如钢如铁的手,竟抖了起来。
—————————————————————庆国尚是春末,而遥远南方的国境线上,已经是酷热一片,四周茂密的树林都高空的太阳晒的有气无力,搭软在山石之上,而那些山石之上的藤蔓却早被石上的高温洪烤的快枯了。
热还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密林里的湿度,南方不知怎么有这么多的暴雨,虽然雨势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可是雨水落地,还未来得及渗入泥土之中,便被高温烘烤成水蒸气,包裹着树林,动物与行走在道路上的人们,让所有的生灵都变得艰于呼吸起来。
一行浩浩荡荡的队伍,正懒洋洋的行走在官道上,负责天国颜面的礼部鸿胪寺官员都扯开了衣襟,毫不在乎体统。军纪一向森严,盔亮甲明的数百禁军也歪戴衣帽,就连围着正中间数辆马车的宫廷虎卫,眼神都开始泛着一股疲惫与无赖的感觉。
正中间的马车,坐着庆国的太子殿下。
此时距离他出京已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南诏国的见礼十分顺利,在那位死去的国王灵前扶棺假哭数场,又温柔地与那个小孩子国王说了几句闲话,见证了登基的仪式后,太子殿下一行人便启程北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