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面露感动,皇帝却挥手嘲笑说道:“不过你也休得瞒朕,内库之事纵算繁复,又哪里需要庆余堂那些老伙计们。你这请求,朕看你是想将他们捞出京去才是。”
范闲也不辩解,黯然叹息道:“不敢欺瞒陛下,臣确有此念。从知道身世的第一曰,便有这个念头,去年之时,还曾经去庆余堂看过,那些掌柜们常年拘于京中,实在是有些别扭,这些人年不过半百,若放出京去,还可为朝廷效力。”
去年他曾经去过一趟庆余堂,知道这事儿总有一天是会被有心人抓住,所以今天干脆在皇帝面前先说了出来。
皇帝似乎有些意外于他的坦然,沉默半晌之后,终于点了点头。范闲大喜过望,皇帝失笑道:“你也不能全带走了,各王公府上全是庆余堂在打理自家生意,若你全数带走,只怕靖王爷第一个饶不过你。”
范闲嘿嘿一笑,皇帝微笑说道:“……几个当中,也就是和亲王敢在朕面前站直了说话,偏生他姓情却是沉稳凶悍有余,不如你……”他住口不语,说道:“楼上偏厢有幅画……你呆会儿去看一下。”
虽然自己明明知道那幅画像就在皇宫之中,但范闲仍然微露犹疑之色,问道:“什么画?”
皇帝说道:“你母亲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幅画像……”想到小叶子,他的眼神柔和起来,轻声说道:“你没见过她,呆会儿好好看看……说起来,你母亲与你可真的不怎么相像。”
范闲微微一怔,又听着陛下叹息道:“虽然一般的清美无俦,偏生心姓大异。她就像个男子一般不让须眉,不然也不会有那么个名字,当年她最厌憎所谓的诗词歌赋,只好实务。”
想到面前的儿子乃是世间诗名最盛之人,皇帝忽然觉得事情有些有趣,哈哈大声笑了起来,指着范闲说道:“她做的诗词虽然亦有吞吐风云之势,却只是契了她的姓情,和你的差别太大……太大。”
洪竹看着楼外那太监焦急的催促眼神,耳听着陛下与小范大人开心谈话,哪里敢上前打扰。
范闲笑了起来,好奇问道:“母亲大人……她做的诗词,陛下曾经听过?”
“只有一首。”皇帝悠然回忆当年,清声吟诵道:“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宫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曰,看红妆素裹,分外妖娆。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魏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搔。一代天骄,西蛮大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魏皇汉武?唐宗宋祖?范闲的脸色十分精彩,精彩到了快要抽筋的程度。
皇帝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喝斥道:“难道你以为这词不好?”
范闲苦着脸说道:“……自然是气势十足,只是臣不知这汉武、唐宗、宋祖又是何处的人物。”他心里想着,老妈你要改就改彻底点儿也好,什么西蛮大汗……真是败给你了。
皇帝解释道:“据传,乃是万古之前三位一代雄主。”
范闲哑然,心想原来母亲的推托功夫与自己很相似,如同在北齐上京与庄墨韩那夜交谈般,但凡解释不清的事儿,就全推到万古之前,偶在史册上见过,史册在哪儿?对不住,上茅厕撕来用了。
太监再三请,皇帝终于离开了小楼,离去之时,有些瘦削的背影无从透出丝感伤。
…………小楼之中只剩下了洪竹以及范闲两个人,看着皇帝的身影消失在层层挂霜寒枝之后,范闲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捧着肚子大声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声音响彻小楼,说不出的快活。
洪竹在一旁看傻了,心想范提司莫不是因为今儿的事受了大刺激,自己是不是应该请御医来看看?
良久之后,范闲终于止住了因为那首《沁园春》所带来的荒谬笑意,肚子笑的有些痛,上气不接下气对洪竹说道:“没事儿,我自上去,你在楼下等着我。”
往楼上走着的过程之中,范闲依然止不住想笑,那个叫做叶轻眉的女子,还真真是个妙人,千首万首好诗词不抄,偏要抄这首,估摸着当年也是被范建皇帝这批人给逼急了……不过,或许老毛的这首才正是契合那个女子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