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吧。”范闲煞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
“拖欠工钱之事或许有之,但是数目并不大,而且往往是做帐不顺。”那人呵呵笑道:“大人远自京都来,或许不清楚这些地方的刁民厉害,那些人拖家带口的来做工,明明就是一个人在工坊做事,但他偏偏要报三个人,不是我们拖欠工钱,实在是他们想骗朝廷的银子。”
“噢?”范闲噫了一声:“还有这等把戏?”
“是啊。”那人明显没有看出范闲话语里的讥讽意味,大喜过望说道:“大人,那些工人奸狡阴滑,仗着朝廷心疼百姓,便敢狮子大开口,但凡有些要求不能满足,便会消极怠工,甚至还有些更坏的家伙,竟是敢在工序里做手脚,这些年来不知道让朝廷损失了多少银子。”
此人一劲儿将脏水往工人的身上泼,还不是想着范提司再如何好清名,但毕竟是官员一属,怎么会将屁股坐到工人那边?所谓屁股决定脑袋,不愁你不站好队。
范闲却在心里冷笑着,这话说的……把自己常犯的贱全推到工人身上,但他面色不平,叹息道:“啊,想不到陛下如此仁明,这些人居然还如此不知足。”
那人赔笑说道:“确实如此,拖欠工钱之事,等下官回去之后,一定细细查清楚,不过那些闹事的工人也不能轻饶,大人切莫被这些奸人言语蒙蔽,那些人奸滑的狠,委实不是个什么东西。”
范闲看着此人,忽然皱起了眉头:“请问大人是?”
副使赶紧在一边介绍道:“这位是是甲坊的主事官,萧大人。”
“萧大人?”范闲似乎有些吃惊,“甲坊主事官?司库之首?”
那位姓萧的三大坊主事人赶紧行了个礼:“正是下官。”
范闲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开口说道:“你一个区区主事,只不过是个小小司库,朝廷给了你一个不入流的品级,连官身都没有,怎么敢在本官面前自称……下官?”
众人一怔。
他的声音陡然间冷了下来:“口口声声下官……你又是哪门子的官?本衙今日头一遭开门,你一个区区主事不在衙外候着传问,居然敢大咧咧地入堂,还敢坐在朝廷命官之间,真是……好大的胆子!敢请教,你又是个什么混帐胆大的东西?”
……
……
嗯?
堂间安静了半天,直到过了许久,众官员们才听清了范大人……是在骂人?
顿时场间轰的一声炸开了锅,这还了得!自内库被归为皇室所有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指着三大坊主事的脸骂娘!就连长公主当初接手内库后,头一遭来闽北衙门,对这三名三大坊的主事也是好生温柔,怎么这位范大人就敢披头就骂?
那位甲坊主事萧大人也愣在了当场,他没想到范大人就算不笼络自己也罢,居然如此不给自己面子,骂的如此之凶!他闷哼一声,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但对着堂堂“皇子”,也不敢说什么,悻悻然一拱手,便要回座闷声当菩萨去。
“撤了他的座。”范闲双眼一眯,眉间皱成极好看的小圈,和声说道:“本官面前,没有他的座位。”
“范大人!”那位主事官勃然大怒,屁股还没挨着座位,就重新站直了身子,强抑着内心愤怒,说道:“不要欺人太甚。”
范闲根本不理会此人,自喝着茶,与身旁面色尴尬的叶参将,副使说着闲话。
说话间,他身边的监察院官员已经下去,将那名萧大人推到一边,撤了他的座位。如此一来,事情真是大了,不止底下的官员们都纷纷出列说情,就连那位叶参将也压低声音在范闲耳边说道:“范少爷,给他们留些颜面吧。”
“给他们留颜面?”范闲笑着说道:“今儿就是专门削他们脸来的。”
叶参将一闷,不敢再继续说话。
打从内库开衙至今,三大坊的主事在衙门里都有自己的座位,地位特殊,从来没有人如此侮辱他们的存在,此时见着甲坊主事受辱,另两位大坊主事也终于坐不住了,起身站在那位萧大人身边,对着上首的范闲寒声说道:“既然大人认为衙中没有咱们的座位,不若一起撤了吧……反正三大坊不过是些下贱之人。”
不是赌气,而是在拿三大坊压人。
范闲抬起头来,看了面前站做一排的三位主事,微笑说道:“当然是要一起撤,你们以为还能有你们的位置?三大坊里当然不全是下贱之人,不过诸位既然自承,本官也便信了。”
“大人!”
三大坊主事没有料到范闲竟是步步进逼,言语间没有给自己留一丝退路,这才知道对方不止是要树威,竟是要赶尽杀绝,可是……你范闲有什么底气?难道真想看着三大坊垮了不成?
三大坊主事再次应话的语气便变的狠了起来:“大人,不知三大坊有何得罪之处?”
“盘剥工钱,欺男霸女,以技要胁朝廷,不敬本官,当然……”范闲盯着三人说道:“你们得罪的不是本官,得罪的是三大坊里的工人,还有养你们的朝廷与天下万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三位主事大怒说道:“大人初来转运司,便如此肆意妄行,难道我大庆朝,真的没有规矩不成?”
“规矩?本官便是规矩。”
范闲笑着心想,当然这句话没有说出口来,只是想到范老二当年在京都横行时,最喜欢飚的就是这句狠话,看来做官与当混混儿一样,遇着情况不明的乱局时,使些蛮横技巧,总是可行的。
“来人啊,这三人咆哮衙堂,给我拖下去,打十板子先。”
范闲将手中茶杯轻轻搁在桌几之上,毫不理会堂下众官员求情的话语,笑想自己恰得苦,霸得蛮,就是有些耐不得烦,哪里肯和这些人多费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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