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番话语决心坚定,甚至有视死如归的慷慨。一旁的左文怀微微蹙眉,没有说话,君武盯了他一阵,叹了口气。
“……铁大人,死的……是朕的总捕,也是你的弟子……你来说说吧,你觉得呢?”
铁天鹰朝前方踏了一步,似乎也微微的叹了口气。
“老臣以为……绝不可行。”他平静说道。
君武点了点头。
“为什么啊?”
……
夕阳的光芒像是一面巨大的法宝,从人的上头、城市的上头盖了过去,一直延伸往无远弗届的地平线。
宁忌与曲龙珺收拾了马车,赶着车朝银桥坊那边去。
叹了口气:“……说起来,这真是我见过最窝囊的皇帝了,嘿嘿,先前还以为,他过得不错……”
总捕宋小明被杀,凶手甚至堂而皇之的在街头出现,随后遁入附近的街巷,在捕快的围堵中消失不见,这件事情除了对方的武艺高强,实际上还显示出了暗地里的反对者们对城市的掌控。
在入城之后的一个多月里,宁忌至少认为,朝廷派虽然在各个山间实力不够,但在各個大城市,仍旧是保持着绝对掌控力的,谁知这番激烈的交手展开后,他才发现暗地里的众多坏蛋对城市的力量也有着巨大的掌握。
在福建呆了三年,居然连京城都没有完全捏到手上,撕破脸后还要进行这样的拉扯,简直太可怜了。
曲龙珺倒是摇了摇头:“事情倒也不能这样说,福建本地的这些大族,过去武朝兴盛时,跟皇帝之间固然说句话的资格都没有,但真要算起来,也是成千上万、甚至几十万人的合力,他们要跟朝廷撕咬,刑部总捕说起来身份了得,实际上,也不过就是区区一个人而已……”
“搞到这个程度,该封城查一遍了吧。”宁忌道,“让巡城军动起来,封锁各个坊市,然后一个个的筛一遍,能筛出不少人来……你觉得朝廷会这样干吗?”
他提出了想法,曲龙珺那边沉默了一阵,过了一片方才靠过来,低声道:“……我倒是觉得,不会这样做。”
“……为什么啊?”
“福州的陛下为了纳妃,召集了许多人过来,暗地里的坏人为了捣乱,也已经召集了许多人。昨日开始两边拔刀见了红。我若是陈霜燃、蒲信圭,他一旦封城,我便远远的逃了……这一番封城大索若抓不住主谋,处理的人越多,世面上的影响就会越坏,大家一来会觉得陛下撕破脸开始在福建乱杀人了,二来会觉得朝廷连福州的局面都抓不住,到时候陈霜燃这些人登高一呼,福建的各个宗族,都会上山响应……”
“嘿。”宁忌笑了笑,“所以我说,这皇帝真是窝囊啊,束手束脚的……”
由于家中长辈偶尔会说起东南的这个“弟子”,宁忌对这边小皇帝的印象素来不错,这次福州之行,先前见到这边城市生活井井有条,其实心中也多少有些好感。眼下一轮对杀,什么陈霜燃、蒲信圭这样的小狗都能让刑部总捕被刺杀在路上,宁忌倒真是为对方憋屈了一把。
当然,如今这件事与他的关联也不怎么大,他还在计划铁天鹰出宫时的刺杀,以及如何让蒲信圭这边看到自己也是“坏人”的立场,事情才开头,线索不足,急也枉然,略想了想,觉得无非看着别人的热闹,见步行步。
心中倒还有些好奇,父亲口中说起这小皇帝时,向来说他是个朴实听话的孩子,甚至在说起建朔朝覆灭前后的那些事情时,对于小皇帝的几次悲壮死战,也是有着极高评价的。这次大乱爆发,左文怀等人并没有表现出西南那样的算无遗策,也不知道父亲若是在这里,看到小皇帝被这样欺负,会用怎样的方法将陈霜燃、蒲信圭这些阴影里的小狗揪出来掐死。
有时候想想,自己若是能有这样的能力,应该也会出手帮对方一把——当然,更会顺手掐死铁天鹰这个王八蛋。
他想到这些,又不免看看一旁的军师曲龙珺,她的潜力很大,眼下虽然还做不到这种事,但若跟着自己再在江湖上游历一番,将来再汇合华夏军的几支特战队伍,说不定也能在什么地方让自己像父亲一般人前显圣,大大的风光一番。
想到这里,也不免暗自“嘿嘿”两声。
另一边曲龙珺皱着眉头也想了片刻,道:“如今福州的局面不太平,声势闹大以后,私下里观望的大族,估计也是最后一轮站队,仔细想想,这边朝廷真正能占决定性上风的,主要还是手下的近二十万大军,若是逼得急了,说不定真会让军队出动,把这些人给打上一轮……”
宁忌望着前方,这次倒是没有多想:“那在争天下的游戏里,小皇帝就彻底出局了。”
“嗯?”曲龙珺看着他,眨着眼睛。
……
皇宫之中,铁天鹰站在那儿,叹了口气。
“……老臣自刑部出来,从来与下方的捕快走得最近,对各个衙门的底下人,也了解最多。老臣向来最清楚的一件事是,有许多的衙门官吏,初入行时,对百姓尚有一颗怜悯之心,但往往就在他做了第一次的屈打成招、罗织构陷的事情后……此人便办不得难办的案子了,只因遇上难办的案子时,此时多半都会以罗织构陷、屈打成招来应付……”
君武的手掌,在桌子上无奈地拍打了一下。
下方跪着的少壮官员咬了咬牙:“匪人猖獗,朝廷与大族之间的结,依臣看来,几乎是解不开的啊……只此一次,为权宜之计……”
“行了。”君武在上方道,“朕只有你们这一套班子,只有伱们这一些可用的大臣,此次面对如此大的事情,朕说可以权宜,往后遇上一样大的事,各位也依然会权宜。以朝廷的力量解开与福建各个大族的结,事情是很大,那公平党的事情大不大?打女真人,事情大不大?与西南对抗,事情大不大?这世上大的事情多了,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慢慢拆解就是……”
这番话说得并没有太多的慷慨之情,也并不抑扬顿挫,但他话语中的意志是清醒的,说完之后,略顿了顿:“另外,余卿,朕知道你的拳拳之意,也知道,如今朝堂中,不少拔上来的年轻官员,也都有与你一样的心思……也正因如此,为儆效尤,此次朕降你三级,到下头去从头做起吧,朕希望你痛定思痛、再立功勋,往后能再来殿前议事。”
“……你可有怨言啊?”
御书房中安静了一阵,随后,那官员砰的一声,磕头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