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论的高地,朝廷不去占领,就会被他人占领。
最近葛守礼异常的恼火,范应期、王家屏、王崇古也都非常的恼火,关于杨博的若干谣言在民间制造风力舆论,随意编排,这个编排就包括了杨博在蓟州击退把都儿和打来孙,被渲染成为了输重贿礼送出境。
杨博在嘉靖年间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他是唯一被皇帝宣见的朝臣,当时除了严嵩能偶尔见到世宗皇帝之外,也只有杨博了。
这些个妖书,影响不是很大,因为所言太过于荒诞,但仍然让葛守礼很恼火。
“已有了邸报,还要办杂报,葛总宪,这是不是有些僭越了?”马自强有些奇怪的问道,邸报还不足以溯本清源吗?
葛守礼想了想说道:“邸报太过于严肃了,邸报是定性,是盖棺定论。”
“有理。”马自强点头赞同了葛守礼的想法,邸报太过于严肃,而杂报,谁都能投稿,也不署名,大家便方便在上面吵架了。
杂报半月一刊,审核也是由全晋会馆来办,这是全晋杂报,当然也可以办全楚杂报、全浙杂报、复古杂报等等,大家都可以办,到底谁有理,辩上一辩便是。
“还是不办的好,三人成众,众口铄金,日浸月润,铄金销骨。”张居正还是不赞同办杂报,有邸报就够了,杂报遍地,反而混淆视听。
“先生,朕以为没什么不能办的,先生教朕,说大禹治水,堵不如疏,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朱翊钧觉得可以办,至于理由则是张居正讲的《召公谏厉王止谤》,这是左传上的一个故事。
按照贱儒们的史观,只有《春秋》有大伦,就连《左传春秋》都没有三纲五常的大伦,所以不读也罢。
可是张居正讲左传,而且讲的很细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就是出自左传。
说的是周厉王暴虐,国人多诽谤,周厉王说:国人不体谅君王的难处,设立了卫巫,专门抓诽谤议论君王的人,一时间国人便没有一个人敢说话的,言路彻底闭塞断绝,后来,召穆公就对周厉王说:治理风力舆论,国人之口,比治水还要难,一旦水壅塞溃坝而多伤人。
治水要因势利导,治民也要让民说话。
周厉王不听劝谏,国人暴动,周厉王出逃镐京,厉王奔彘就成了一个典故。
厉王奔彘,还真是张居正教给小皇帝的典故,现在小皇帝拿这话堵张居正,让张居正答应葛守礼办杂报。
“陛下容禀,臣并不担心陛下的英名受损,臣只担心这些读书人,这辩经已经是读书人最后一丝脸面了。”张居正终于把自己的话表达清楚了。
他否定办报,倒不是担心小皇帝会被骂的口不择言,而是担心这帮读书人被皇帝撤下最后一块遮羞布去。
小皇帝的辩经能力,张居正是非常认可的,这回旋镖打起来,连他这个首辅都接不住。
这杂报一旦开办,被骂的指不定是谁呢。
张居正,已经用尽了全力,来保护天下朝士和士林了,很少人知道,他封印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这个怪物不可名状。
“先生多虑了。”朱翊钧笑着说道:“朕只是个孩子。”
张居正看向了次辅,又看向了万士和,再看向了葛守礼,最后只能无奈说道:“臣,遵旨。”
没有人直面过小皇帝的恐怖,承受这份大恐怖的只有张居正一人,所以廷臣也觉得,张居正夸大其词,皇帝还只是个孩子而已。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直面恐怖的时候,不知道到底多么恐怖。
廷议之后,王崇古离开了京师,向着永定毛呢官厂而去,在路上,王崇古再次看了一遍官厂志书,而后闭目养神了很久,思索着官厂的种种问题。
最近官厂死了三个人,热死的。
王崇古每五天亲自过来一趟,在他不在的时候,官厂热死了三个人,主要是清洗羊毛的穷民苦力,清洗羊毛需要加热,所以整个清洗工场里温度能达到六十多度,按照官厂的规定,每过一刻钟就要出来休息一刻钟再干活。
可是羊毛的清洗是按斤算价,一斤给一分银,一个苦力一天能捞十多斤,这就是一钱,干一个月的时间,就是机器也要维护,所以上工都是上一天,歇一天,一个苦力一个月能得一两银子,一年就是十二两左右。
为了这一分银,穷民苦力们是不肯休息的,即便是三伏天,热死人的工场里,依旧有人不遵循规定,不肯休息一刻钟再干活。
因为高温之下,十斤羊毛是一钱五分银,多了五成是高温补贴。
三个人在车间里被热死了,这件事发生在六月份最热的时候。
这给王崇古造成了极大的困扰,三个月来,他被言官弹劾聚敛、弹劾苛责小民,王崇古就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好在皇帝没有怪罪,而是让官厂拿出抚恤的政策来。
最后,这三个人的家眷每人获赔了二十两白银,才算是了结,工伤赔付,但是死了人还是要有人负责,官厂的总办被下狱坐罪,而王崇古罚了三个月的俸禄,王崇古也是四处奔走,还专门跑到皇帝那儿求情,才算是救出了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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