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万万不能让祺哥儿读太学,俺们又没钱送礼,到汴梁去就困住了。”严大婆连忙说。
沈有容笑道:“姑母莫要担心,太学精贵得很,农家子想进都进不去。”
严大婆仔细擦拭铁钱,憧憬着孙儿快快长大,就能像儿子那样去科举。便考不上进士,只要中了举人,也能在城里寻个体面活计。
到时候,便是累死病死,她也能瞑目了。
外头,朱国祥把白祺送到门口:“祺哥儿,你自己进去,跟母亲一起耍,我有些事情需要翻书。”
把孩子打发走,朱国祥拉着儿子回屋,点燃油灯问:“古代有字典没?”
“朱院长要干嘛?”朱铭反问。
“我自己重新取个表字。”朱国祥说。
朱铭说:“只有韵书,勉强相当于字典吧。”
朱国祥拖出床下的箱子,一阵翻找,还真找到了《礼部韵略》,可惜只有一卷残本。
就这玩意儿,曾经可以带进考场。
由于趁机夹带小抄者太多,宋真宗就给禁了,改让主考官准备几本韵书,方便考生随时借用查找——考生数量过多,经常借不过来,于是诗赋考试就悲剧了。
别把古人想得多牛逼,即便是宋代的名臣大儒,考诗赋翻车的也不在少数,因为韵书复杂他们容易记错。
平时写诗,是可以出韵的,连平仄都能不遵守。
而诗赋考试,比八股文还死板。
就拿赋来说,题目出自经史子,有可能那本书,你连名字都没听过。不但限制死了韵脚,还规定用韵的次序,还要起承转合、八韵贯通。
除了苏轼那种天纵奇才的文学家,但凡是进士科出身的官员,全都对科场诗赋深恶痛绝。所以王安石和司马光,虽然党争打出狗脑子,却联手把诗赋从科举中取消。
翻开韵书,随便看了几眼,朱国祥就给扔回去。
他看不懂……
书到用时方恨少啊,朱国祥打算重取表字,却又不知道取什么才合适。
胡乱取字,那是要闹笑话的。
看到老爸一脸郁闷,朱铭坐在旁边憋笑,最后实在憋不住,便到茅房尿尿去了。
朱国祥独自思索:祥,有吉兆的意思,国祥就是国家吉祥。取字叫安邦,还是兴邦?似乎都不好听,还特么不如元璋呢……哎呀,好烦,那兔崽子,就是在欺负老子古文不好!
……
乡下土财主,一般也吃两顿,但有零食可以填肚子。
今晚的饮食非常丰盛,一来庆祝茶叶丰收,二来也是招待两位贵客。
白家老太君坐主位,两位贵客居次,家里几位女眷也全都上桌。
宋代女子的家庭地位,较之元明清要高得多。特别是在北宋,理学不但没有扭曲变形,甚至都还没有完全成型。后世把王安石的新学,也归之于理学范畴,可此时新学和理学属于死对头。
理学扭曲,是从元代开始的。
“白头老媪簪红花,黑头女娘三髻丫。背上儿眠上山去,采桑已闲当采茶……”白崇彦的正妻唤作詹幼娘,她沉吟了两遍诗句,笑着说,“这位小朱秀才,写诗恁地有趣,看来着实是个才子。”
白崇彦无比推崇道:“非但有诗才,经史亦精通得很。”
李含章插话道:“此人随手之间,就画出彭城、下邑、灵璧诸城的方位,可见早已熟知地理,非一般士子能比的。”
“确实。”白崇彦点头赞同。
就拿白崇彦自己来说,他虽然知道这些城市的名字,却绝对不可能道出其方位。
白大郎的正妻刘娘子突然出声:“俺听丫鬟说,那位朱先生周游四方,便是海外也驾船去过。大海也如汉江这般,有水匪一类,呼作甚么海盗。朱先生曾在南洋,率领商船与那海盗大战。在南洋的更南边,还有一个大岛,岛上有食人生番……”
白崇文不喜欢听这些,打断妻子说:“编些故事,骗那愚夫愚妇,你竟也相信了?”
“讲得活灵活现,就算是编的,恐也真个驾船出海过。”刘娘子说。
李含章说道:“这父子二人,肯定去过许多地方,扬帆出海想必也是真的。俺家在楚州(淮安),俺少年时曾游历江南,在杭州也听过不少海外见闻。”
郑泓这小胖子来了兴趣,问道:“大海是怎样的?可真就全是水?坐船能不能到大海的另一边?大海的另一边又是什么?”
李含章思考道:“或许,有许多岛屿吧。俺听杭州商贾说,海外也有小国,风俗各异,语言也不同。”
“俺在汴梁见过西夷,”白崇彦道,“他们定居东京多年,听说祖上来自西域的更西边。还有人说,极西之地的波斯,也能坐船来到俺大宋。”
郑泓问白大郎的妻子:“刘娘子还听说哪些海外故事?”ωWW.
刘娘子回答:“俺也是听丫鬟说的,丫鬟又是听别人说的,传来传去也讲不明白。还有个甚么女儿国,国中全是女子,并无一个男子,就连国主也是女人。”
“女儿国啊,”郑泓两眼冒光,扼腕道,“恨不能亲至!”
刘娘子道:“那小朱秀才,还讲了许多故事,俺也记不太清了,美猴王故事倒还记得些。说是女娲娘娘炼石补天,有块五色石没用完……”
刘娘子讲得十分简略,细节干巴巴的,跟生动二字毫不沾边。
但只这些,郑泓就已生出兴趣,迫切想知道后续情节。
这厮只两个爱好,一是吃,二是玩,市面上的诗话戏本早就看完了,听到新故事哪还忍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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