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朱铭笑道,“张团练肯定看过。”
张根回答“看过一些,颇为……偏激。”
王安石的新学教材,首推《字说》和《三经新义》。
而他的《礼记发明》,因为不利于君王治国,就连蔡京都不敢推广。这本书,只在小范围传播,后世已经失散,仅剩少部分散碎篇幅。
朱铭当即问道“仕而未有禄者,君有馈焉曰献,使焉曰寡君,违而君薨,弗为服也。这句话怎么解?可有治《礼记》的士子试解之?”
一个士子站起来说
“做臣子的,即便没有获得俸禄,有宝物也该献予君上。”
“如果出使他国,也该像有俸禄的臣子一样,称君上为‘寡君’。”
“若君上施政有误,再三劝谏不得采纳,可以礼去职。有俸禄的臣子,即便去了敌国,也该为旧主服丧。没有俸禄的臣子,去了敌国可不为旧主服丧,这是因为他受恩较轻。”
朱铭环顾四周,问道“诸君以为然否?”
“然也。”众人点头。
朱铭又拿王安石说事儿“舒王的《礼记发明》,却不是这样解的。”
张根顿时扶额,他老丈人是变法派骨干,他曾经读过《礼记发明》。
王安石对于这段的解释,非常生猛!
在众人好奇的眼神中,朱铭说道“舒王白纸黑字写到,孔颖达解错了。君有馈焉,不能解为有馈于君。臣子送给君上礼物叫做‘献’,这是应有之事,怎还会问有没有俸禄?”
士子、官吏们茫然,又下意识点头认可。
特别是治《礼记》之人,按照主流的注解,这段话非常矛盾,根本就读不通。但他们平时读书,不敢对此多问,因为刨根问底之后,得出的结论极为可怕。
朱铭却把可怕的结论说出来“此句该是这样解……”
“已经做官,却没有俸禄的人,国君送他东西不该说‘赐’,而是该说‘献’。献者,本为祭祀所用肥犬。《论语》郑注曰献犹贤也。献得训贤者。”
“这句话的本意,是国君与臣属应互相尊敬。臣属未得国君的俸禄,国君就不该居高临下。就连赠送礼物,都不能说赏赐,应该称献予,以表达国君对臣属的敬意。”
“这样解之后,剩下几句也就说得通了。没有俸禄的臣属,奉命出使外国,须称国君为‘寡君’,跟有俸禄的臣属相区别。国君驾崩,没有俸禄的臣属,不必为国君服丧。”
此番言论抛出,众人皆有惊骇之色。
惊骇之余,又若有所思。
因为这样解释《礼记》,逻辑上才说得通,主流解释反而在闪烁其词。
这还牵扯到花石纲臣子和百姓,有没有义务“进献”。
按照主流解释,臣民就该进献国君,进献花石纲便有了理论支持。
而朱铭这样解释,臣民是否进献国君,《礼记》并未规定相关义务。可以献,也可以不献,强行索要花石纲就是违背道理的。
众士子面面相觑,他们倾向于朱铭的说法,但科举考试肯定不敢这样写。
朱铭问张根“张团练以为然否?”
“然也。”张根非常厌恶花石纲,他当然得支持这种说法。
李道冲派来的心腹,暗暗记下朱铭这番言论。
朱铭打着王安石的招牌,又说了一番道理,终于来到正题“吾虽不才阅读儒家经典时,也略有一些心得。我认为学子开蒙之后,应该先读《小戴礼记·大学》,《大学》完全可以单独成篇。”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大学者,大人之学。明德者,人具众理而应万事。亲民者,可读新民。明白了道理,就能吐故纳新,德行和才学随之精进。不断精进,就能止于至善。这是《大学》的纲领,也是做人做事的纲领。”
“……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格物之法,我亦有所领悟,今后讲《道用策》时会详谈。”
“我辈读书人,当以大学之道为根本。即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李道冲派来的心腹,再次记下朱铭言论。
之前还算有王安石背书,此番说法却属于洛学,二程首先把《大学》单独成篇的。这已经犯了徽宗朝的学禁!
洛学并未传播到金州,特别是宋徽宗学禁之后,就连进京赶考的金州士子,都对二程的学问没有什么了解。
此时听朱铭说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士子们都感到热血沸腾,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人生方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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