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李含章的眼神却微变,他本来没把父子俩当回事,现在却感觉这两人特别有趣。
一对三餐不继的父子,被迫顶着流言蜚语,寄住在寡妇家里乞食,竟然不被田产诱惑拒绝馈赠。
放眼全国,有几人能做到?
小厮们抬着四个箩筐过来,框里装着的全是铁钱。
在无法使用交子的时候,四川的“大宗”交易,都是直接称斤数的。质量好的铁钱,十三斤为一贯;质量差的铁钱,二十五斤为一贯;甚至有五十斤为一贯的烂钱。王安石改革铁钱后,终于变成六斤为一贯。
只能称重量,根本没法数,可以这么联想,让你数几万块钱的硬币有多恐怖。
眼前这60贯铁钱,都是王安石之后的新钱,总重量有300多宋斤(1宋斤约为640克)。
昨天还一文不名的父子俩,瞬间就有钱了,而且还是几百斤钱。
朱铭看着箩筐,感觉有些哭笑不得。
这年头经商,真是力气活啊。
别扯什么交子,那玩意儿已经无人问津了。
在官方发行交子之初,各种制度其实非常完备。
首先必须有本金储备,36万贯储备金发行一界交子,确保可以随时兑现。其次,每界交子的有效期是两年,期限一到,回收旧交,发行新交。最后,交子可以用于交税,官府不得拒收,提高交子的信用度。
王安石主导变法,交子从此走向崩溃。
由于变法采用激进的财税新政,全国各地都需要拨款,再加上北方战争又起,国库空虚之下,只能滥发纸币补亏空。并且不再回收旧交,纸币快用烂了,你自认倒霉吧,反正官府不给兑换新的。
当时的四川老百姓,特别是四川商人,恐怕都想把王安石给掐死!
苏轼作为四川人,反对变法再正常不过。
搅乱了四川金融市场咋办?王安石只能搞铁钱改革,把四川铁钱的币值稳定下来,否则四川当时就被他玩崩了。
类似的事情,也在其他地方发生。
王安石的变法内容,有利于江南、两淮、河南。但放诸全国范围内,特别是在西南、西北和华北,可以说很多新法都属于恶政,因为这些地方的发展度还不够。
当时反对变法的旧党,大部分都来自北方,他们根据自己家乡的情况,自然而然认为王安石在乱搞。
司马光站在北方人的角度看问题,王安石站在南方人的角度看问题,他们能尿到一个壶里才真真见鬼了。
“麻烦抬到屋里。”朱铭对那几个小厮说。
白崇彦问道:“不称一称?”
朱铭笑道:“几斤铁钱而已,还称个啥?”
“哈哈,也对。”白崇彦乐道。
看着几箩筐钱被抬进去,李含章翘起嘴角,更觉这个少年有点意思。
朱铭说道:“上山看地吧。”
白崇彦道:“看地且不急。今日采茶,可先观采茶盛况,再取灵泉之水煮新茶品尝。”
朱国祥说:“我去叫祺哥儿起床,把他也带上。”
白崇彦和李含章都穿着木屐,还是类似谢公屐的玩意儿,适合登山。
朱国祥没有登山鞋,便把布鞋脱了,赤着双脚,挽起裤腿,潇洒出门。
见老爸如此,朱铭也照做,否则没法雨后爬山。
甚至,白祺都把鞋子脱了。
几箩筐铁钱就放在屋里,只锁了门,没人看着,也不怕被谁偷去。
白崇彦说:“两位且慢,俺家还有谢公屐,这便让仆人去取来。”
“不用,光脚走路方便。”朱国祥推辞道。
于是,两人踩屐,两人光脚,带着孩子,结伴登山去茶场,身后还跟着几个奴仆。
光脚走得快,而且不费力。
反而是登山木屐,时常被烂泥给黏住,需要脱下来进行清理。
再一次被黏住,几人停下休息,木屐扔给仆人。
朱家父子走在更前面,朱国祥指着远处一片山林,对儿子说:“那边有个低洼处,溪水变成瀑布落下,瀑布下面是一个水潭。水潭附近住着些茶户,都是依附于白家的客户。我们也可以在那里建屋,距离水潭远一点就是。”
“附近有耕地吗?”朱铭问。
“有,我都看好了,”朱国祥说,“那些山地很贫瘠,平时种粟、黍、高粱之类,全部佃给了茶户耕种。我们把地买过来,不能随意退佃,必须照顾之前的佃户。”
朱铭笑道:“正好,让佃户帮着种地,否则咱俩忙不过来。”
山坡下,十余米外。
李含章穿的那双木屐,已交给跟班清理稀泥,他瞅瞅沾满泥水的袜子,哭笑不得道:“隽才兄,你我也都赤脚吧,否则怕要走到下午。”
白崇彦心里有些不乐意,光脚走路岂不成了泥腿子?
但李含章既然这样说,他也只能放下架子。当即把袜子脱了交给随从,又挽起一截裤腿,行走两步发现果然轻便。
而李含章不但脱掉鞋袜,甚至因为爬山发热,把衣襟往两边扯开,露出胸前一大块刺青。
朱国祥见了,低声对儿子说:“这人看起来更像混社会的。”
“时髦,懂不懂?”朱铭说道,“当朝宰相李邦彦……嗯,现在估计还是个小官,这位老兄就整一身刺青,人称‘浪子宰相’。他经常在宴会的时候,脱光上衣露出刺青,请客人和奴仆仔细欣赏。”
“国家领导也这么没谱?”朱国祥感慨道,“不愧是宋徽宗提拔的大臣!”
复行一程,白崇彦指着前方:“转过那道山坳就是了。”
已经有采茶歌传来,数百男女上山采茶,那些技术娴熟的,还有闲工夫唱歌耍乐。
歌声中尽是欢悦,因为有工钱可以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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