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西跨院

  橘黄色灯火如水一般铺染了整个室内,平儿正坐在梳妆台前,去着头上的首饰,这位双十年华的少女,着青色袄子,下着淡红色长裙,柳眉杏眼,容颜娇媚。

  自平儿住在宁国府,帮着秦可卿料理修园子的诸般琐事,凤姐一下子就落了单,虽时常过去小住,可终究来往不便,今日二人又回到自家所居院落。

  此刻,凤姐盘着腿坐在床榻上,就着灯火,看着一本账簿,其上自是记载着府中近来拆建园子所支取的木料、人工等各项用度。

  现在,宁荣二府收支,尤其是这等大型土木工程,每一项花费都要入账,方便事后点验、核对。

  平儿去完首饰,转身过来,精致如画的眉眼间现出微微笑意,说道:“奶奶,明天再看罢,这黑灯瞎火的,有些费眼睛。”

  “嗯,不看了。”凤姐将账簿收起,主仆二人说话间去了衣裳,躺在床榻上,帏幔缓缓落下,外间高几上的烛火倒是未熄。

  “她还真是命好呢。”

  忽而,床上传来一声幽幽叹息。

  “奶奶在说珩大奶奶?”平儿柔声问道。

  凤姐语气复杂道:“是啊,这后院之中,除了老太太就数她位份儿高了,一品诰命呢。”

  “人和人命原就不同,不是好羡慕的。”平儿宽慰了一句。

  凤姐道:“我岂会不知,只是难免心头有些感慨了。”

  说话间,凤姐忽地伸出手探入平儿衣襟,笑道:“我们家的平儿,将来也未必不能风风光光的。”

  而后,又道:“怪不得那些男人喜欢这个。”

  “奶奶,别闹,睡觉呢。”平儿只觉周身发软,拨开凤姐的手,玉容微红,口中羞嗔。

  凤姐收起手,叹了一口气,忽而低声道:“平儿,那物事儿呢?”

  所谓那物件,是指着先前以丝帕包起的物事。

  “奶奶,这样一天天下去不是法子。”平儿闻言,一手撑起胳膊,借着透过帏幔缝隙的灯火,看向恍若神仙妃子的少妇,幽幽叹了一口气。

  “不然,怎么办呢?这一天天的,日子苦熬的紧。”凤姐说着,也有几分羞臊,声音微微发颤,只是柳梢眉下的丹凤眼,浮起一抹愁闷。

  从琏二当初被东城三河帮那些人炮制,她就再没有……

  这一晃可有小半年了,现在琏二被流放外省,她更是如同守活寡了般,除了这样,还能怎么办呢?

  忽然心思电转间,骤然想起一事,暗道,也不知珠大嫂子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是不是也像她一样……

  这念头一起,不知为何,竟是忍俊不禁,“噗呲”笑了起来。

  因为,心底一想着那个秀雅、端庄的珠大嫂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搅着被子,就觉得说不出的好笑。

  然而,说来惊悚,此刻李纨恰恰就在反礼教、反封建……

  平儿见凤姐失笑不已,心头一惊,手中的锦盒差点儿掉落,诧异道:“奶奶何故发笑?”

  这好端端的,突然笑什么?发癔症了?

  “我笑那……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好笑。”凤姐说着,也觉得这般说着一个孀居多年、坚贞守节的妇人不大妥当。

  只是片刻,忽地想起自己,鼻头发酸,只觉眼前一热,珠泪滚滚,沿着光洁如玉的脸蛋儿无声滑落。

  下半辈子都要这般守活寡了,而她有什么资格笑珠大嫂呢,人家还有一个儿子,她什么都没有呢。

  “奶奶,这是怎么了。”平儿见凤姐笑没多久,又是流下泪来,心头更惊。

  奶奶又笑又哭,这般骇人。

  一般而言,这都是精神出问题的先兆。

  说着,递上一块儿手帕,宽慰道:“奶奶,好端端的哭什么?不管怎么说,日子还得过不是。”

  凤姐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也恢复了一些心绪。

  “奶奶,还是忙着这些吧。”担心凤姐再难过,平儿轻笑说着,也伸出双手探入凤姐衣襟。

  凤姐如遭雷殛,玉颜微红,发出一声声腻哼。

  过了一会儿,平儿红着脸,将从床榻里壁取出的锦盒打开,借着细微亮光,从中取过一个玉器。

  既是日常用具,自是常以热水清洗,并无异味。

  “奶奶,来吧。”平儿不知何时已颤了声。

  凤姐“嗯”了一声,微微闭上眼眸,任由平儿伺候着,心底开始想象着往日的旖旎场景。

  事实上,倒也没有具体对象,更像是无数次缠绵过的混合场景,但又因为贾琏的无情种种,偏偏刻意不去想着贾琏的面容。

  而后就这般,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只觉意识模糊,荡荡悠悠之间,忽而脑海中闪过一个蟒服少年的沉静面容,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警告着自己不要再放印子钱。

  这无疑吓了凤姐一大跳,而后,画面好似连续一般。

  凤姐再难支撑,忽而娇躯一颤,继而恍若打摆子一样,而后将螓首埋在引枕上,纤纤玉手抓着的被单都被攥成一团,一张俏丽、妩媚的瓜子脸,彤彤似火,喷火蒸霞。

  平儿忙碌了一会儿,尤其听着奇怪的声音,俏脸微热,拿过一方手帕,擦了擦手和藕臂,然后将物事放进锦盒,颤声道:“奶奶,这床单只怕要赶紧换换才是了……不然待会儿睡着,不大舒服呢。”

  也不知为何,今天的奶奶比之往日更为汹涌澎湃,几有决堤之势。

  凤姐这会儿身子绵软,只觉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声音不见昔日凌厉,酥腻的声音似是都打着颤儿:“这般晚了,也不好……收拾了吧,先把床单叠起来。”

  就像尿了床的小孩儿,将被单叠起压在身下之地。

  平儿依言行事,收拾着床单。

  凤姐也只得撑起绵软如蚕的身子,等着平儿收拾,及至深夜,主仆二人才得相拥睡去。

  ……

  ……

  翌日,一大早儿,天刚蒙蒙亮,早春的寒风吹在脸上,还有一些干冷、刺骨,而阵阵寒意沿着领口、袖口直往里钻。

  贾珩让锦衣府将校准备好相关卷宗,然后骑马前往宫苑上朝,今日正是议处皇陵贪腐相关案犯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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