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权举着绢帛,展开圣旨,尖锐的嗓音在殿中响起:“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兵者,军国之枢要也,人主总揽军机,不可无枢密之臣筹谋擘画。朕增设军机处,授知兵事者为军机大臣,协理筹画对虏事务……”

  随着圣旨在戴权尖细声音中念诵,大明宫中,众臣默然无声。

  显然,崇平帝在增设军机处一事上,只在几位阁臣之间议处,而后乾纲独断,一言而定。

  当然,也有军机大臣只是差遣,诸大臣各具本职,还未彻底颠覆官制之故。

  下方众臣老神在在,心思各异。

  尽管不少文臣如吃了苍蝇般,义愤填膺,但也只能安慰自己,军机大臣中就有兵部尚书、兵部侍郎两位文臣,其他三人如南安郡王、北静王、检校京营节度副使贾珩等人,更像是塞进去凑数的。

  等念完之后,军机司员也初定几人,兵部武选清吏司主事杭敏,忠靖侯史鼎,除此之外,还有两人让贾珩意外,赫然是西宁郡之子金孝昱,以及东平郡王之子穆远。

  贾珩面色幽幽,心头暗叹,崇平帝帝王心术高明。

  东平、西宁两家军事集团游离中枢太久了,也该让子弟在中枢供职,以为牵制。

  “这也是天子正式巩固了皇权,也不知我那场安顺门阅兵,为天子出了几分力。”

  贾珩听着自己名字在军机大臣名单中,心如止水,毫无波动。

  而听着上面念到自己名字,史鼎面色潮红,心绪激荡,军机司员差遣虽轻,甚至与一众晚辈混迹同列,但这只是他起复的第一步。

  杨国昌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俟敌虏入境,军机处全无大用!那时纵不撤去,存在一日,也会沦为朝野笑谈一日!”杨国昌心头冷哼,不以为然。

  大汉边事,岂是设什么枢密、军机,能够挽回颓势的?

  韩癀面色淡漠,虽意识到边事渐为楚党所把持,实有些不妥,但以大局计,只能隐忍。

  “接下来就是廷推阁臣了。”韩癀目光深深,余光扫了一眼杨国昌。

  这时,六部尚书、侍郎或者说在京五品以上官,几乎屏住呼吸,静待下一个议题。

  不同于廷议,由六部尚书、都御史、六科给事中、通政使、大理卿及掌道御史共参议政。

  据隆治年间修订《大汉会典》所载:举内阁大学士,吏部尚书,由廷推,或奉特旨。

  推举阁臣,一般由九卿会同佥都御史、国子监祭酒,进行廷推,其他的人则没有资格。

  崇平帝沉默了一会儿,道:“自内阁贺阁老告老还乡,李大学士赴北镇边,内阁缺员,人手不足,于朝政多有怠忽,亟需补额,诸卿应推举贤能干才,入阁预知机务,佐理阴阳。”

  此言一出,大明宫含元殿中,众人心神一动。

  然而未等通政使程信出班没,拱手而奏,从六科给事中班列中,跃班而出一人,开口道:“臣,礼科给事中胡翼,弹劾华盖殿大学士杨国昌,该员昏聩无能……”

  好似一个政治信号,这一下打乱了议事流程,群臣面面相觑,蠢蠢欲动。

  可以说,当初贾珩在熙和殿中诘问杨国昌,余波未散,反而酝酿出更大的暗流,在这一刻,集中爆发。

  原本就有串联,事先准备奏疏的科道,纷纷出班陈奏,弹劾杨阁老。

  而为杨阁老辩解的朝臣,声音则显得稀稀落落。

  南安郡王、北静王等武勋,则是冷眼旁观这一幕,军机处设立,武勋逐渐主导边事,这已是大获全胜,他们坐看风云即可。

  崇平帝面色淡漠看着下方的文武百官,一言不发。

  贾珩在班中站着,事不关己。

  趁着朝堂混乱,瞥了一眼杨国昌,却见其人当真是沉得住气,恍若置身群蝇嗡嗡,眼皮耷拉,充耳不闻。

  “杨阁老,诸卿所劾,可有其事?”过了一会儿,收上一沓奏疏,崇平帝并未阅览,而是沉声问道。

  杨国昌手捧象牙玉笏,躬身一拜,颤声道:“老臣为朝廷首揆,如今国事维艰,群僚沸议,罪止唯在老臣一人,老臣请乞骸骨。”

  说着,跪将下来,玉笏横举。

  这番应对,直接将攒劲儿输出的浙党中人,愣在原地,宛如一拳打在空气上。

  崇平帝面色淡漠,不置可否,转而看向下方的韩癀,道:“韩卿以为何如?”

  韩癀面色平静,朗声而言道:“既百官共议,阁老当需自辨,圣上英睿天成,烛照万里,自有决断。”

  崇平帝拿起书案上的奏疏,翻阅了下,转而看向贾珩,问道:“忆旬月之前,贾卿在熙和殿中,首劾杨阁老,如今满朝文武俱在,众人举劾,贾卿缘何不发一言?”

  贾珩这会儿被点名,群臣皆是侧目而视。

  贾珩拱手道:“臣昔日所劾已具抒心意,如今庙堂衮衮诸公所劾,臣唯附议,顿首谨拜,恭听圣裁。”

  政治立场,最忌首鼠两端,否则,好不容易打出的旗帜,就自此而倒。

  崇平帝:“……”

  默然许久,看着群情汹汹的朝臣,徐徐道:“华盖殿大学士老迈渎职,但念其于部务财货度支,兢兢业业,向而疏漏,罚俸一年,以观后效。”

  韩癀面色淡漠,心头轻轻一叹。

  果然如此吗?

  贾珩凝了凝眉,在思量着崇平帝的用意。

  崇平帝只怕已生出换相的心思,但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位天子似并不想让浙党如愿。

  “这是天子心性,其对朝局洞若观火,那么自然不想被韩癀牵着鼻子走,杨国昌虽在边事上与天子心意不合,渐渐跟不上步子,但还未到完全厌弃的程度,况且李已赴北,再逐杨离,浙党真就一家独大,无人难制了。”

  贾珩试着代入崇平帝的视角。

  身为一个皇帝,不可能由着性子来,不用齐党以北抑南,然后让浙党秉政,最后江南税赋渐渐收不上来,那时候恶名可直接就由天子承担。

  现在是江南士人大骂齐人,乡野亭里不乏“国昌老贼”蔑称,等杨一走,那时候骂的就是天子。

  “我与浙党走的也不能太近,反而是楚党还好一些。”贾珩思忖着。

  他现在的政治势力,其实很特殊,独立于武勋,在文官中,只与楚党的兵部有些关联。

  这般一想,偷瞧韩癀的脸色,但因为自己在第二排,只能看到侧脸,也具体看不清,但能猜测出可能不太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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