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远师太看向蔡平春,“你可知此物的要紧?”
蔡平春道:“知道,此物牵连着一门神鬼莫测的邪功,当年聂恒……”
“不要说下去了,悬空庵只是个冷僻微弱的小派,贫尼不想知道这些江湖阴私。”静远师太打断他,“当年蔡平殊将此物交给我时,曾说此物极是要紧,嘱托我一旦发现此物有流落出去的风险,就立刻将之毁去。”
她向前方一指,只见密室角落放了一套金刚岩做的石臼与石杵,似乎是随时准备着将某件坚硬之物捣毁磨碎。
蔡平春奇道:“那师太为何这么轻易的交给晚辈呢?”
静远师太:“因为蔡平殊在信中最后写道,只有一种情形我可将此物交出去——就是你们夫妇,或是昭昭小晗上门索取时。”
蔡平春叹道:“没想到阿姊到了临终之时,竟然只能相信自家人了。”这对于一生光明热血的蔡平殊来说,是多么大的讽刺。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她这辈子相信的人多了去了,我想她到死时也不会变多少。”静远师太语气冷峭,还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蔡平殊说,她费尽力气藏起来的东西,你家四个都知道不该找。倘若还是到了非找不可的时候,不是你们受人要挟,就是有非救不可的人——她是为了你们留下这个的。”
宋郁之动容,“蔡女侠顾虑的很是,都是晚辈不慎,才致使此物重现人间。”
蔡昭满心感慨:“这玩意总叫我心头发慌,待三师兄驱除幽冥寒气,咱们立刻将这玩意捣毁,磨的碎碎的!”
蔡平春亦是赞成。
“你们知道就好!”静远师太这才缓了神色,“别磨蹭了,就在我这间密室里疗伤吧。此物不祥,用完了就赶紧销毁。”
蔡平春与宋郁之一前一后坐到石台上,樊兴家取出随身的针囊平平铺开,上百根长短不一的百炼银针微微闪着寒光。
宋郁之打坐凝气,蔡平春双掌平推,按住宋郁之背部的大抒穴两侧开始运气。
静远师太与蔡昭安静的站在一旁。
随着宋郁之头顶百会穴开始冒出白气,樊兴家迅速往他身上扎入一根根银针。
静远师太忽然回头,“是你猜到紫玉金葵在我手里的吧,怎么猜到的。”
蔡昭关切的望着父亲,轻声道:“起初,我与所有人一样,都以为姑姑是临终前将紫玉金葵托付了出去,那么被托付的人必然在姑姑丧礼前后来过落英谷。”
“后来我才想到,紫玉金葵那么小的东西根本不必亲自交付,一只信鸽就能带到。可问题来了,但凡与姑姑有交情的人,几乎都出席了姑姑的后事;而与姑姑不睦之人,落英谷根本不会与联系,也就没有能送抵的信鸽。”
“只有静远师太您一例外。”小姑娘转回头,笑颜明艳,漂亮的像桃花一样,“天下人皆知,我姑姑当年狠狠得罪过您,将隐秀涧弄的一塌糊涂。而您也一直看不惯我姑姑,根本没参加她的后事。尽管如此,落英谷偏偏又有直通悬空庵的信鸽。”
静远师太微露笑意,“小枫说的没错,你只有一幅鬼肚肠灵光。”她看向石台上的三人,“蔡平殊倘有你一半的弯弯绕,兴许就不会死那么早了。”
蔡昭低声道:“师太,你为什么会接下姑姑的托付呀。这些年来我一直以为你讨厌姑姑,背地里没少偷偷骂您呢。”
静远师太并未生气,“其实所有人都错了,我并没有讨厌蔡平殊,也没有看不惯她。而是……她太耀眼了,像一轮光耀无比的烈日,我怕她会把人灼伤。”
蔡昭静静听着,她想到了慕清晏。
“有个人跟我说,聂恒城就像一座巍峨高耸的崇山,魔教所有人都活在他的阴影下。一旦他死了,阴影褪去,他的弟子,家人,死忠的部众,全都不知所措了。我当时就想,聂恒城是山的话,姑姑就是翱翔天际的雄鹰。崇山再高,也高不过雄鹰——嗯,后来果然聂恒城死在了姑姑手里。”
静远师太难得笑了笑,“我第一次见到蔡平殊时,是在北宸六派每隔两年的弟子大比场中。她比你现在还小,你爹爹更小。大家都说这对小姐弟可怜,得依附着佩琼山庄过日子。谁知你姑姑一出场,立刻技惊四座,名动天下。”
衣着朴素黯淡的老尼目光悠远,仿佛想起了二十年前的那个阳光明媚的比武日,纤瘦稚龄的少女独自站在高高的演武台上,一时间竟没有一个弟子敢上前挑战。
“我当时接任悬空庵掌门不久,见你姑姑那般张扬,莫名的不安。可我的师姐师妹喜欢你姑姑,我的弟子们也喜欢。回到悬空庵后,她们张口闭口也都是你姑姑。山间修行冷寂,你姑姑在江湖上干出的一桩桩大事就是庵中女弟子最爱听的传奇故事。”
蔡昭惊奇道:“原来师太您还有师姐师妹?呃,她们现在……”
静远师太回头:“你是不是觉得悬空庵十分冷清,一路上来,看见不过二三十人,还大半是不会武功的老尼姑?”
蔡昭有些不好意思,“我听说您现在的弟子们,没比我大多少。”
“是呀,因为她们是聂恒城死后我才收来的。”静远师太叹息,“但以前不是这样的,悬空庵虽然弱小,好歹也有十几名高手来撑场面。”
“江湖风云从来不断,不知怎么的,聂恒城忽然发起狂来,大肆屠戮天下英雄。我小心收缩门下弟子,约束她们不要出去惹眼,本以为能够躲过一劫,谁知……”
静远师太眼中闪着水光,“那阵家中来信,说家慈快要不行了,你外祖母叫我回家给老母送终。走前,我对师姐师妹千般叮嘱,断断不可走出隐秀涧,万事以平安为要。”
“谁知回来时,我见到的却是悬空庵血流成河,残肢遍地。我座下几名大弟子为了让年幼的弟子有机会逃出去,全都惨死在血泊中。幸存的弟子们说,我师姐师妹力战不敌后,被魔教贼人捉了去。我束手无策,尹老宗主又惯会装死,只好求助你姑姑。”
“你姑姑那阵子也不大顺遂,身边要好的弟兄被魔教害死了一大半,她自己也似乎大病了一场,很是苍白憔悴。但当我说出悬空庵的遭遇后,她二话不说就应了。”
“你姑姑叫我等在幽冥篁道外,她独自闯入魔窟。当日深夜她就出来了,背后还拖着一个大大的麻袋。我打开一看,顿时放声痛哭——里头竟是我师姐师妹干瘪的尸首,她们的丹元内力血气都被吸了个干干净净,可怜她们一生与世无争,慈悲仁善,却遭遇这等下场!”
“我痛骂聂恒城猪狗不如,心中却惶恐的不行。我问你姑姑,聂恒城是不是在修炼‘灵蛭**’,他是不是想出了破解这门邪功后患的办法?要知道,‘灵蛭**’的隐患既是害处,也是大大的益处。”
“若无这把刀悬在头上,人人都可以吸取别人的丹元内力为己用了。不论正道邪派,哪个能拍胸脯断言,说自己绝不会生出这等贪念来!一旦聂恒城堪破此中奥秘,江湖上立时便是腥风血雨,杀戮不休。”
“你姑姑没有答我,她脸色难看极了,只道,‘别担忧,这事交给我’。半个月后,我就听说她独上涂山,诛杀了大魔头聂恒城。”
“之后的十来年,她在落英谷抚养你,我在悬空庵重整门派,我们再未相见。只在小枫寄来的家信中,她跟着偶尔说两句,大多是关于你的趣事。”
“四年多前她忽然来信,说自己已是弥留了,叫我不必去参加她的丧事,并将那块黑乎乎的石头附在信中托付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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