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的一众文臣都纷纷附和说着。

  殿中文官传阅着捷报、奏疏,此刻秦业也从工部尚书赵翼手中接过捷报连同报功奏疏,阅览而罢,面色凝重,心头暗叹了一口气。

  这几天,子钰的情形,他如何不知,说来说去,皆起于河南,如今河南报捷,只怕子钰的才具谋略都要为群臣质疑。

  通政司右通政贾政,也从通政使程信手中接过捷报,逐字阅读着其上文字,眉头皱了皱,心头蒙上一层阴霾,随手递给一旁大理寺少卿唐贵。

  就这般捷报和奏疏传到殿门口,内监拿了捷报和奏疏,反而从尾部递给武勋班列。

  至于殿外的群臣,则以内监在殿外以高亢而尖锐的声音,向着殿外恭候的群臣通报捷音。

  “河南报捷!河南官军大破盘踞鸡头山的高岳所部,已将匪首尽数擒获,择日槛送京师!”

  随着内监的尖锐声音,次第在熙和宫前由近及远,文武百官都是兴高采烈地议论起来。

  什么叫好彩头,这就是了。

  魏王大婚之时,捷音传来,喜上加喜。

  在这个「冲喜」都能被从上到下奉若圭臬的做法,遑论是这般吉兆。殿外,翰林院官员班列的翰林侍讲学士徐开,俊朗、儒雅面容之上现出惊喜之色,低声道:“陆兄,这是大吉之兆,昊天庇佑,天命有应….”

  陆理皱了皱眉,截断了徐开的话头,低声道:“徐兄,慎言。”这等国家正典,哪里是争国本的时候。

  然而,徐开的「昊天庇佑,天命有应」,仅仅八个字,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却已让周围翰林院众清流官员骚动不安起来。

  或许,有些事情就应该趁热打铁?

  翰林掌院学士柳政,眉头皱起,脸色铁青,冷冷掠了一眼徐开。

  这位掌院学士是楚王侧妃柳氏的父亲,是楚王的老丈人,虽其人一向以清流自居,但心底还是支持着楚王,比如楚主礼贤下士,喜爱文华的名声,就是其一众学生帮着扬名。

  熙和宫中,捷报和奏疏尚在武勋传阅着。

  说来也巧,文臣看过之后,奏疏从殿中武官尾部传起。

  于是这份在邵英臣口中“糊弄不了聪明人”的“智商检测器”,将殿中三品以上的文武群臣的智商检测了个遍。

  不过,其实也情有可原,有的并非兵部的官吏,隔行隔山,的确不懂朝廷军报令制,有的官员则是疏忽大意,比如兵部的官员没有去想着怀疑。

  事实上,如果没有明显的疏漏,谁会像贾珩这样带着“怀疑一切”,“找茬儿”的心态,去怀疑战报的真假?

  现在是什么时候?

  国家藩王册封王妃的大典,结果你冷不防地说捷报是假的,没有确凿证据,说错了怎么办?

  哪怕有人觉得隐隐不寻常,比如为何没有见到河南巡抚周德祯的名字以及钤印,还有兵部侍郎施杰,就稍稍疑惑河南都司应该三人具题才是,好像还缺了一位经历署名用印。

  甚至,战报格式写的好像也不是很工整的小瑕疵。

  但许多东西,在某种环境和气氛的衬托下,会自行脑补、修正,除非十分严重的漏洞,不然不会引起怀疑。

  比如,为何没有巡抚周德祯的署名,可能的解释是河南都司贪功,急于奏报,格式不工整,也可能是文吏粗心大意,至手没有经历副署用印,也不是太大问题。

  河南都指挥使郭鹏和金事彭国麟的印鉴不是在上面盖着,还有名字,更不要说还有一位来自朝廷中枢的勋贵的奏疏以为佐证。

  上面的印鉴钤押,红色印泥,实在嫣红刺目。

  关键是此情此境,除非明显是非常大的漏洞,否则,怎么会有人怀疑被崇平帝先一步承认的战报。

  后世,许多招摇撞骗的案例,甚至在资讯发达的后世,还能见到政治抗客冒充大员亲戚,骗到了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油条。

  至于青史也有记载,如前元末年,河南行中书省的小吏范孟,寻人合伙假冒钦差,将河南行省高阶官员诱捕,几是一网打尽,直接造成河南行中书省体制瘫痪。

  这不是清代的李卫当官的戏剧,而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史实。于是,战报终于传到了前军都督同知柳芳的手中。

  柳芳拿着战报阅览着,过了会儿,看向前方的蟒服少年,直接递将过去,笑道:“贾大人也看看河南官军的捷报,可知当初打破汝宁府、洛阳危殆的言论,是何等杞人忧天,危言耸听!如今看来,不堪一击的不是河南官军,而是贼寇!“

  此言一出,恍若拉开了序幕,原本只是存在于殿中文武群臣心底的腹诽,在此刻被摆在台面上,都是面色古怪地看向那少年。

  “贾大人,看过之后,再也不用寝食不安,如坐针毡了吧?”柳芳讥讽笑了笑,将手中的战报递将过去。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也是这几天听着弹劾奏疏,记住了几句科道言官们的引经据典,而此番言论一出,在熙和宫中顿时掀起轩然大波,拥有难言的杀伤力。

  庸人自扰,贾子钰是庸人?

  贾珩面色平静,伸手接过捷报,以及牛继宗的奏疏,开始凝眸阅览。与此同时,内阁首辅杨国昌听到柳芳之言,心头暗道,武勋尚且不满小儿,彼等何德何能,与闻国政,执掌枢机?

  崇平帝这时,也看向那蟒袍少年,见着其逐字逐句阅览战报,暗暗摇了摇头。

  吃一堑、长一智,磨练磨练也好。

  .....

  .....

  与此同时,就在殿中群臣为战报而喜的时候,熙和宫西南角搭就的看台上,端容贵妃也从内监口中得知熙和宫中的消息。

  “河南官军大捷?”端容贵妃秀丽玉容上现出一抹惊讶。

  内监笑道:“娘娘,殿里的大臣都议着呢,河南都司写了奏报,一等伯牛继宗还写了为河南都司将校请功的奏疏。,

  南安太妃闻言,笑了笑道:“娘娘,这可真是一桩大喜事,喜上添喜了,双喜临门。

  这时,牛继宗之母许氏听到自家儿子的姓名,在牛继宗之妻楚氏的搀扶下,笑问道:“可是继宗?他年后不久就去了河南,这是传来捷报了?”

  内监道:“殿中说是来了捷报,还有牛爵爷的请功奏疏。”

  许氏闻言大喜,对楚氏道:“可听到了?这下不用再为继宗提心吊胆了。”

  南安太妃儿媳妇儿罗氏笑道:“还有这来的也是时候,正是魏王大喜的日子。”

  柳芳之母孙氏笑着接话说道:“这就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您说怎么来的这么寸。”

  南安太妃以及理国公柳家的诰命夫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高兴,喜气洋洋。

  端容贵妃听着,玉容动了动,也不说其他,任由几个诰命议着,这又带动了周围的其他诰命夫人的议论。

  有的赞扬镇国公家不愧是将门之后,旗开得胜的。

  有的说这是好兆头的。七嘴八舌,兴高采烈。

  然而,众诰命夫人议论了一会儿,柳芳之母孙氏忽然看向贾母,问道:“贾家老姐姐,我怎么听说珩哥儿前不久说着,河南官军要大败,汝宁府被攻破,开封府也要落入叛军手中?”

  此言一出,原本周围热烈洋溢的诰命夫人,都是停了谈笑,相熟的对视一眼,目光玩味地看向贾母,或者说贾家的三位诰命夫人。

  贾母脸上原本还有淡淡的笑意,经此询问,忽而一滞,哪怕再在后宅一味高乐,可也知道这会儿战报传来,对曾经秉持河南官军必败之论的贾珩,是何种影响。

  可这时候,说句不好听话,挨打只能立正,连一点儿的还嘴都不能。为何?

  难道价盼望着大败?胜了,反而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子?

  迎着一众诰命夫人目光玩味的瞩目,贾母强笑了下,说道:“朝堂上的事,我在后宅,倒不知道,有这么一说?”

  柳芳之母亲孙氏见此,心头只觉得快意无比。牛继宗之母许氏更是欣喜不已,暗呼解气。

  许氏身旁的楚氏尚不依不饶,说道:“太夫人,珩哥儿毕竟年轻识浅,比不上那些内阁阁臣老成持重,没有料中也是有的。

  南安太妃笑了笑道:“珩哥儿,说来也没多大吧,说来还没魏王大呢,这般就操持这么大的事儿…终究是不太妥当的。”

  柳芳之母孙氏也是附和说着。

  这时,北静王妃甄雪秀眉蹙了蹙,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捏着手帕,看向自家姐姐甄晴,却见自家姐姐也凝起秀眉,眸光闪烁不定。

  暗道,姐姐这般想要拉拢那贾子钰,如今他栽了这么个大跟头儿,也不知姐姐会不会继续“雪中送炭”?

  想起那位给自己印象眉宇坚毅,掷地有声的少年,此刻多半在熙和宫中正在接受群臣的质疑吧?

  甄晴玉容默然,捏着手帕,柳叶细眉下的凤眸,隐有惊异之色流露。贾子钰,这次料错了,这可真是……

  这会儿,南安太妃转而看向那站在贾母身旁的秦可卿,笑意寡淡几分,叮嘱道:“秦氏,有些话你也该多听听孙老太夫人的话,以后多劝劝子钰,不要太过轻狂了才是,谦虚谨慎,终归不会出错。”

  口称秦氏,俨然对秦可卿已成教训之势。

  秦可卿抬眸看了一眼南安太妃,却并未理会,心头已为担忧填满。柳芳之母孙氏道:“老身也是这么个说法,终究是老亲,现在珩哥儿又掌了军机,不能轻狂了,前个儿,金家的小王爷,还有芳几,只不过提醒了他两句,让他不要再听风就是雨,他就那般大脾性,喊打喊杀的,金家的世子,现在还没有好,现在连典礼都参加不了。”

  这时柳芳之妻唐氏,叹道:“是啊,何必闹得这般,还是年轻气盛,有了点儿权势,一点儿委屈都不能受。”

  牛继宗之母许氏就没有这般客气,说落道:“珩哥儿还说着官军大败,这什么意思?不就是说我家继宗吃了败仗吗?他说我家继宗也就是了,当初果勇营的事有着过节,老身也懒得计较,可还说着什么开封府失陷,一省府城,到他嘴里好像要陷落似的,对了,听说魏王的小舅就在祥符县做知县。”

  说着,许氏看向端容贵妃以及宋璟之妻沈氏,作恼道:“贵妃娘娘,听说您听听,这不是诅人吗?”

  牛继宗之妻楚氏接话道:“是啊,他就知道信口开河,和那街上茶馆儿的书生有什么两样?哪有军机重臣的样子?

  此刻,旧事重提,无疑在派着贾珩的不是,而且用宋家老四宋暄的有意无意挑动着端容贵妃的神经。

  端容贵妃秀眉下的清眸,瞥了眼楚氏,心头生出一股不悦。

  人家是不是诅咒不知道,你在这般大喜的日子,故意叙说一遍,恶心人是吧?

  宋璟之妻沈氏,也有些觉得楚氏的话不中听,轻声道:“先前不是说推演局势,也没断言着。

  一旁的宋妍正拉着水歆的手,就是好奇地看向众人。

  “说是这般说,但闹的满城风雨,人心惶惶的,现在都快成了一个笑话。”牛继宗之妻楚氏,低声说道。

  见端容贵妃脸上似都现出一些不耐,南安太妃笑着打了个圆场,看向脸色淡漠,已然全无往日笑纹的贾母,叹气道:“老姐姐,咱们自家人,不论再如何说的深了浅了,也没什么,后宅妇人头发长见识短,可就怕前面的言官,也跟着弹劾珩哥儿,那时就闹的满城风雨,鸡飞狗跳的,这几天的奏疏不就是,听说珩哥儿还得被人称什么贾棉花,说是不怕弹,还有更难听的话都有,老姐姐你说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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